豁牙李那句“必成玉人”的诅咒，像淬了剧毒的冰棱，狠狠扎进沈默的脑髓深处，日夜不息地释放着寒意。城南鬼市油腻的烟雾和浑浊的气味早已散去，但那股来自老江湖眼底的、看死人般的惊怖，却死死烙在了沈默的视网膜上，比血玉本身那浓稠的暗红更加刺眼。
沈默几乎是逃回“默然斋”的。锁死厚重的木门板，后背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他才敢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颤抖着手，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块血玉。
昏黄的壁灯下，血玉静静躺在他汗湿的掌心。依旧是温润的触感，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暗红与墨黑交织。但这一次，沈默看得无比仔细，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审视。
果然！
那玉质深处，原本细若游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脉络，变得清晰了！它们如同沉睡的河网被注入了新的水流，不再是静止的纹路，而是在极其缓慢地、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韵律……蜿蜒、舒张！暗金色的微光如同活物的呼吸，在玉体内部微弱地明灭，每一次脉动，都仿佛在无声地吮吸着周围的空气，或者说……吮吸着他掌心的温度，他皮肤下奔流的血液？
沈默猛地攥紧拳头，冰凉的玉体硌得掌心生疼，却丝毫压不住那股从心底窜起的、混杂着惊骇与贪婪的寒意。他想把它扔掉，远远地扔进护城河，扔进垃圾焚烧厂，让这邪门的东西彻底消失！
但念头刚起，胃部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抽搐。并不剧烈，却像一根冰冷的钩子，精准地钩住了他所有的神经。
是警告？还是……需求？
他想起了那种立竿见影的舒缓，那种被冰凉气流抚平灼痛的奇异快感。这玉是毒药，没错！但它同时也是目前唯一能缓解他多年沉疴的“药”！房租、水电、母亲医院的催款单……现实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肩上。没有钱，他连下个月的止痛药都买不起！而这块玉，只要利用得当……
一个疯狂而扭曲的念头，在恐惧与生存压力的夹缝中滋生出来：留着它！小心地使用它！只要控制住，只用来治胃病，只要不碰其他……等赚到足够的钱，就立刻处理掉！对，就这样！
沈默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尽管这根稻草本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他将血玉再次紧紧贴在了胃部的位置。几乎是瞬间，那股熟悉的、冰凉而温润的“气流”再次涌现，丝丝缕缕地渗透皮肤，精准地导向那点细微的抽搐。如同干渴的沙地遇上甘霖，那点不适迅速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和暖意，迅速驱散了心头的惊悸。
他长长舒了口气，近乎贪婪地感受着这片刻的安宁。恐惧暂时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依赖和侥幸。他将血玉重新贴身放好，那冰凉的硬物紧贴着心脏下方的皮肤，仿佛一颗定时炸弹，又像一枚诡异的护身符。
此后的日子，沈默陷入了一种分裂的状态。白天，他强打精神，试图将“默然斋”那点可怜的业务运转起来，但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口袋里的硬物，盘算着如何利用这“神效”找到买家，或者如何“安全”地使用它。而夜晚，则成了他与血玉无声角力的舞台。
他不敢再在黑暗中凝视它，却又无法抗拒。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忍不住将它掏出来，在壁灯昏黄的光线下，死死盯着玉体深处那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活跃的金色脉络。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金色丝虫，在粘稠的血色背景中缓慢地蠕动、生长，彼此连接，渐渐勾勒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类似某种生物核心神经网络的雏形！那暗金的脉动光芒，也一次比一次更明显，更……具有诱惑力。凝视久了，沈默甚至会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灵魂都要被那深邃的血色和脉动的金光吸进去。
更让他不安的，是身体的变化。胃痛是彻底消失了，甚至吃些生冷油腻也不再难受。这本该是好事，但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不是饥饿，饥饿是胃部的信号。这是一种源自更深处的、仿佛骨髓里都在叫嚣的……渴。
起初，他只是觉得嘴里发干，唾液变得粘稠寡淡。他拼命喝水，但毫无作用，那渴意如同附骨之蛆，盘踞在喉咙深处，在食道里燃烧。渐渐地，普通的食物也变得索然无味，味同嚼蜡。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以往是他的最爱，如今吃在嘴里，却只觉得油腻、腥膻，甚至隐隐有些反胃。他尝试吃得更清淡，蔬菜，水果，但那种源自深处的“渴”，没有丝毫缓解。
这天傍晚，沈默拖着疲惫的身体锁好店门，胃里空空，却毫无食欲。那种骨髓里的渴意又涌了上来，火烧火燎。他漫无目的地沿着湿冷的街道走着，想吹吹冷风清醒一下。转过街角，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带着铁锈般甜腥的气味，猛地冲进了他的鼻腔！
是街边一家正准备收摊的生鲜肉铺。老板正用力擦拭着油腻腻的案板，上面还残留着暗红的肉屑和脂肪。旁边的大铁钩上，挂着半块刚卸下来的、滴着血水的鲜红猪肉。血腥气混合着生肉的膻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
这股味道，如同一个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沈默的嗅觉神经上！
“呃……” 沈默猛地顿住脚步，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不是恶心！不是反胃！是一种……一种前所未有的、狂暴的吸引！那浓烈的血腥气，那生肉鲜红的色泽，像最醇美的甘露，像最诱人的珍馐，瞬间引爆了他体内那股盘踞已久的“渴”！
唾液腺疯狂地分泌，口水不受控制地急速充盈口腔，又被他艰难地咽下，发出清晰的“咕咚”声。他的眼睛死死钉在那半扇滴血的猪肉上，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眼白爬上了几缕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血丝。一股原始的、野蛮的冲动，如同苏醒的凶兽，在他四肢百骸里咆哮、冲撞！牙齿根部传来一阵难耐的酸痒和……渴望！一种想要撕咬、想要咀嚼、想要让温热血浆浸润喉咙的疯狂渴望！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在身侧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关节捏得发白。呼吸变得粗重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贪婪地将那浓烈的血腥味深深攫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痉挛般的战栗快感。
“喂！看什么看？收摊了！不卖了！” 肉铺老板粗哑的嗓音像一盆冷水，猛地浇在沈默头上。
沈默浑身一激灵，如同大梦初醒！那股狂暴的冲动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彻骨的寒意和后怕。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向前挪了两步，离那血淋淋的肉案只有咫尺之遥！他甚至能看清猪肉纤维间凝结的暗红色血珠！
“对…对不起…” 沈默声音嘶哑，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猛地低下头，几乎是落荒而逃。他不敢再看那肉铺一眼，更不敢看老板疑惑中带着警惕的眼神。他一路狂奔回“默然斋”，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冷汗浸透了内衫。
他冲到后堂简陋的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将头埋下去，让冰冷刺骨的自来水狠狠冲刷着自己的脸，试图浇灭身体里那股邪火和口腔中残留的血腥幻觉。
没用。
那源自骨髓深处的渴，如同被点燃的野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冷水刺激下烧得更旺！胃部传来一阵强烈的、空虚的痉挛，但这痉挛带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加清晰、更加焦灼的……对某种特定滋养的渴求！
“血……” 一个可怕的字眼，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沈默混乱的脑海。是它！是这块玉！它在渴望着鲜血！它在通过他的身体，发出贪婪的索求！
他颤抖着手，再次摸向贴身的血玉。这一次，不再是寻求治愈的抚慰，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和恐惧的审视。
指尖触碰到玉体的瞬间，沈默如遭雷击！
血玉，变得滚烫！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高温，而是一种……内在的、诡异的灼热感！仿佛有熔岩在玉体深处奔流！而玉体内部那些金色的脉络，此刻如同通了电的灯丝，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暗金光芒！它们不再是缓慢脉动，而是在疯狂地、兴奋地扭曲、搏动！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玉体本身一阵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颤，仿佛一颗因极度渴望而加速跳动的心脏！
那浓稠的暗红沁色，在金色脉络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妖异、更加粘稠，仿佛随时会滴落下来！
“它在兴奋……” 沈默的牙齿咯咯作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感攫住了他。不是因为玉的变化，而是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股狂暴的渴意，与掌中这块灼热脉动的血玉，产生了某种邪恶的共鸣！玉的渴望，就是他的渴望！
“不…不能这样…” 他猛地将血玉按在冰冷的墙壁上，试图用砖石的凉意压制它的邪性。但毫无作用，那灼热和脉动感反而更加清晰地从掌心传来，如同无声的催促。
就在这时——
“喵呜……呜……”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呜咽的猫叫，从后窗外的狭窄巷道里传来。声音断断续续，透着濒死的虚弱。
沈默的身体猛地僵住！
那微弱的呜咽，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扯紧了他体内所有疯狂的神经！比肉铺那浓烈的血腥味更加直接！更加鲜活！更加……触手可及！
一股无法抗拒的、混合着极度渴望与原始暴力的冲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骤然亮起一抹骇人的、非人的红光（或许是错觉，或许是血玉金光的反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野兽般的嗬嗬声。
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扑向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