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狭窄的裂隙中。阿狸抱着沉睡的婴儿,站在距离那蜷缩的“巫鬼”几步之遥的地方。脚下是冰冷的岩石,身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前方……是那张足以让任何人灵魂冻结的恐怖面容和那不断渗出黑血的致命伤口。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的紧缩。怀中的婴儿发出细微的呜咽,那微弱的声音却像烧红的针,刺穿了恐惧的迷雾,直抵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这个小小的生命,是她在这片冰冷绝望中唯一的锚点。他需要她,如同她需要他活下去一样。
“巫鬼”那只指向裂隙深处的苍白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只有手指还微微蜷曲着,似乎在坚持着最后的方向。它腰间的那个小骨雕挂件,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红光,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不肯熄灭。那红光映照着它深陷的眼窝,那两个黑洞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没有言语,只有沉重的喘息和血沫溢出裂缝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阿狸的目光在那恐怖的面容、致命的伤口、执着的红光和怀中呜咽的婴儿之间反复游移。苍狼巫者…它救了她和婴儿两次。一次在风雪中,一次在绝境里。它的指引虽然诡异,却真实地带来了生路。它付出的代价是惨烈的重伤。此刻,它濒临死亡,却依旧在指引方向。
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这个流淌着禁忌“熔血”的婴儿?还是为了苍狼部早已熄灭的火种?
答案或许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没有退路。姜红叶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随时可能撕开那被巨石封堵的荧光洞窟。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我…跟你走。”阿狸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砾摩擦。她抱着婴儿,向前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恐惧交织着,但她强迫自己靠近那散发着死亡和血腥气息的存在。
她走到“巫鬼”身边,刻意避开了那滩粘稠的黑血。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奇异的联系,在沉睡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脸皱得更紧。
“巫鬼”那只垂落的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再次抬起。这一次,它没有指向远方,而是颤抖地伸向阿狸怀中——那被襁褓包裹着的婴儿。
阿狸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巫鬼”的手只是虚虚地悬停在婴儿心口的位置,距离襁褓还有一寸之遥。它那只布满褶皱、如同枯枝般的手掌,掌心向上摊开。
它掌心的皮肤也是同样的灰白死寂,但阿狸清晰地看到,在掌心中央,有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烙印!那烙印的形状,赫然与婴儿贴身那块石头上的苍狼图腾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无数倍,如同一个古老的印记!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沉重的联系感,仿佛通过这两个相同的印记,瞬间穿透了襁褓,连接了婴儿与这垂死的巫者!婴儿胸口那块石头隔着皮毛,再次散发出极其微弱、如同呼吸般的暗红光芒!与巫者腰间骨雕挂件的红光交相呼应!
“巫鬼”深陷的眼窝黑洞,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它摊开的手掌,缓缓收回,重新按在自己腰间的骨雕挂件上,那微弱的红光似乎稳定了一丝。
它用尽最后的力气,支撑着破败的身体,试图站起来。然而左肩和肋下那恐怖的伤口猛地被牵动,大股的黑血瞬间涌出!它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皮革撕裂般的闷哼,重重地靠回冰冷的岩壁,喘息更加破碎急促。
阿狸看着它摇摇欲坠的身体和不断涌出的黑血,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她咬了咬牙,上前一步,用自己冻僵麻木的手臂,艰难地架住了巫者那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入手一片冰冷僵硬,如同架住一段枯朽的木头。
“巫鬼”的身体猛地一僵!深陷的眼窝黑洞转向阿狸,那无形的目光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她这个动作的意图。但很快,那审视又化作了更深的、如同岩石般的死寂。它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阿狸支撑着它残破的身躯,仿佛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就这样,一个抱着诡异婴儿的女人,架着一个如同活尸般的恐怖巫者,在这条狭窄、冰冷、散发着血腥与死亡气息的地下裂隙中,蹒跚前行。
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巫者几乎无法自己迈步,沉重的身体几乎完全压在阿狸单薄受伤的肩膀上。尖锐的岩石棱角不断刮擦着两人破烂的衣袍和皮肤。婴儿在颠簸中发出断续的呜咽。只有巫者腰间那枚骨雕挂件的微弱红光,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倔强地指引着方向——沿着岩壁上那些用血迹匆忙刻画的、扭曲的漩涡符号,向上,再向上。
空气越来越干燥,土腥味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如同铁锈般的微甜气息取代。脚下的路也越来越陡峭,布满了松动的碎石。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阿狸感觉自己的肩膀和手臂即将被压断、意志濒临崩溃的边缘时,前方的裂隙突然到了尽头!
一道巨大的、光滑得如同镜面的黑色岩壁,如同天堑般拦在了前方!岩壁陡峭向上,隐没在骨雕红光也无法穿透的深沉黑暗之中,仿佛通往地壳的顶端。
没有路了!
阿狸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瘫软下去。支撑着这垂死的巫者走到这里,难道只是一场徒劳?
然而,被她架着的“巫鬼”,却仿佛被注入了最后一丝力量。它猛地挣脱了阿狸的搀扶,身体摇晃着,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坚定地扑向那道光滑的黑色岩壁!
它那只沾满自己黑血的手,不再颤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猛地按在了岩壁正中央!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震颤的嗡鸣,猛地从那接触点爆发开来!整个光滑的黑色岩壁,瞬间亮起了无数道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纵横交错的暗红色纹路!那些纹路飞速蔓延、交织、亮起、又隐没,速度快得如同幻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沉重、仿佛来自大地心脏的脉动感,顺着岩壁传递到阿狸的脚下!
紧接着,更加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在“巫鬼”手掌按下的位置,那光滑如镜的黑色岩壁,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坚硬的岩石竟然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由纯粹暗红色能量构成的漩涡之眼,在岩壁的中心赫然显现!
那“眼睛”深邃无比,中心是纯粹的黑暗,边缘燃烧着流淌的熔岩般的暗红光芒!它缓缓旋转着,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混合着无尽威严与亘古苍凉的意志!仿佛一只沉睡在大地深处的巨神之眼,此刻被巫者以生命为引,强行唤醒!
“石…眼…”一个破碎到几乎无法辨识、如同砂砾摩擦灵魂的嘶哑音节,从“巫鬼”那没有嘴唇的裂缝中艰难挤出。它按在岩壁上的那只手,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碳化!仿佛正在被那漩涡之眼中恐怖的能量焚烧!
它猛地扭过头,那深陷的眼窝黑洞死死“盯”住阿狸和她怀中的婴儿!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强大的意念,如同洪流般狠狠冲入阿狸混乱的意识:
**“进去!带他…进去!圣地…熔心…唯一…生路!”**
意念中蕴含着无尽的急迫、命令,还有一丝…托付的决绝!
随着这意念的冲击,那巨大的漩涡之眼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从中爆发出来!冰冷的空气瞬间变得灼热!
“巫鬼”按在岩壁上的手臂,从指尖开始,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般,寸寸崩解、消散!那恐怖的碳化正迅速向上蔓延!
没有时间了!
阿狸看着那迅速崩解的巫者,看着怀中似乎被“石眼”吸引、再次变得滚烫并发出微弱红光的婴儿,一股巨大的悲怆和决绝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抱紧婴儿,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旋转的、燃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暗红漩涡之眼,猛地冲了进去!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没入那熔岩般光芒的瞬间,她最后看到的,是“巫鬼”那彻底碳化崩碎的手臂,以及它深陷眼窝中最后投射过来的、那一道仿佛穿透了时空、充满了无尽悲悯与释然的……目光。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灼热的、流淌着熔岩光芒的暗红!巨大的吸力和失重感瞬间包裹了她!怀中的婴儿爆发出穿越灵魂的尖锐啼哭!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燃烧的熔炉,又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星璇!
意识,在极致的灼热和旋转中,彻底沉沦。
* * *
“砰!哗啦——!”
巨大的、覆盖着苔藓的岩石被数根粗壮的木杠合力撬开,轰然滚落,溅起大片的尘埃和碎石。
姜红叶捂着依旧剧痛、被冰雪和布条草草冻结止血的左臂,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额发。她站在被重新打开的荧光洞窟入口,阴鸷的目光如同毒蛇,扫视着洞内的一切。
洞窟中央,那奇异的水洼依旧平静,倒映着洞顶冰冷的荧光钟乳石。洞壁的壁画被尘埃覆盖,只有那片刻着苍狼符号、此刻被巨石彻底封堵的角落,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惊心动魄。
“头儿!就是这里!”疤痕战士指着那片被堵死的巨石,脸上带着惊惧,“那女人和妖崽子,就是钻进那石头后面消失的!那石头塌得…太邪门了!还有那崽子身上的光…”
姜红叶没有理会他的惊惧。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一寸寸扫过地面。阿狸留下的那几点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如同路标,刺入她的眼帘。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那片被巨石封堵的角落,以及巨石边缘缝隙里,几滴颜色深得发黑、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粘稠污迹上。
那不是阿狸的血。那颜色…那粘稠度…带着一股死寂的腐朽气息。
是那个苍狼巫的血!它果然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它一定也逃进了这后面!
姜红叶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扭曲、带着无尽贪婪的弧度。她拖着伤臂,一步步走到那被堵死的巨石前。冰冷的岩石触感透过靴底传来。她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抚摸着巨石表面那些粗糙的棱角和缝隙中残留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灰白色袍子纤维。
“找…工具…”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给…我…砸开它!”
疤痕战士和其他两个还能行动的战士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迟疑。砸开?里面那头恐怖的熔岩巨兽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这巨石堵死的后面,谁知道藏着什么?
“头儿…里面…那怪物…”断腿的战士躺在洞口,虚弱地呻吟着提醒。
“它…吃饱了…守着它的‘巢’…不会轻易挪窝…”姜红叶的声音如同梦呓,眼神却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她摩挲着贴身藏好的那枚从洞口捡来的骨雕挂坠,“而且…那个巫…快死了…它在…给我们…指路…”
她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仅存的三个手下,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刺入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砸开!里面…有我们…活下去的…本钱!有让铁砧堡…匍匐的…力量!否则…”她看了一眼自己深可见骨、依旧在隐隐作痛的手臂,又看了一眼地上同伴的残尸,意思残酷而清晰。
疤痕战士打了个寒颤,看着姜红叶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狠狠一咬牙:“找家伙!砸!”
沉重的石锤、撬棍被找来。冰冷的敲击声和岩石崩裂的脆响,伴随着姜红叶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兴奋的喘息,再次打破了荧光洞窟的死寂,也撕裂了通往未知与禁忌的最后屏障。猎杀,从未停止,只是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深入那被古老血脉和大地之眼守护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