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烂泥潭,表面死寂,底下却暗流涌动。疤脸留下的空当被填满,但人心里的空当,却像溃烂的疮口,在阴暗处滋长着不满和试探。历锋地盘扩张得太快,吞得太狠,压榨的份子钱比以前重了三成不止。那些赌档老板、暗娼老鸨、小偷头子,面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谄笑,背地里却恨得牙根痒痒。
“独眼彪”就是其中一个。疤脸手下最能打的头目之一,脸上一条刀疤斜贯瞎了一只眼,剩下那只独眼里满是凶戾和不甘。疤脸败走,他带着十几个死忠手下,表面上归顺了历锋,实则像一群藏在暗处的豺狗,盯着这块骤然肥硕起来的烂肉。
机会来得很快。
“财来”赌档,历锋亲自坐镇清点新吞下的“快活林”账目。油灯昏黄,铜钱的油污味和劣酒气混在一起。他坐在最里面的桌子旁,左手翻着账簿,右手依旧缩在宽大的袖袍里。屋子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败甜腥气,似乎比往日更浓了些,压得几个离得近的手下大气不敢出。
突然,门口一阵骚乱。木门被粗暴地撞开,冷风裹挟着泥腥气灌入。
“历爷!不好了!”一个看场子的泼皮跌跌撞撞冲进来,脸上带着血痕,惊慌失措地指着外面,“彪…彪哥的人!在‘快活林’闹事!说…说新定的份子钱是抢钱!砸了桌子,还…还打伤了我们几个兄弟!扬言要…要见您!”
赌档里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历锋身上。
历锋翻账簿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抬头,深潭般的眼睛依旧盯着账簿上模糊的数字。只是那只缩在袖中的右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袖口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暗色的湿痕晕开。
“哦?”历锋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淡,像在谈论天气,“独眼彪?”
他缓缓放下账簿。动作不快,甚至有些僵硬,像是生锈的机关在转动。他站起身。棉袍下的身躯依旧魁梧如山,但站直时,那股沉凝的压迫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更冷,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走。”他只吐出一个字。
“快活林”离“财来”不远,转过两条破败的巷子就到。此刻里面一片狼藉。几张赌桌被掀翻,骰子铜钱撒了一地。几个历锋的手下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呻吟。赌徒们惊恐地缩在墙角。
独眼彪大马金刀地坐在唯一完好的赌桌主位上,一只独眼凶光毕露,手里把玩着一把雪亮的匕首。他身后站着十几个同样满脸横肉、眼神不善的汉子,个个手里都抄着家伙——短棍、砍刀、铁尺。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气、汗馊味,还有一丝血腥气。
看到历锋带着七八个心腹走进来,独眼彪非但没起身,反而嗤笑一声,匕首在粗糙的桌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哟?历爷!您这贵人终于肯挪窝了?”独眼彪的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怨毒,“怎么?地盘大了,心也大了?兄弟们跟着你卖命,喝口汤都不让?这新定的份子钱,比疤脸哥在时翻了一倍还多!你是想活活逼死兄弟们?!”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酒碗跳起:“疤脸哥念旧情,留你一条活路!你他妈倒好,刚站稳脚跟,就翻脸不认人,拿兄弟们开刀?!告诉你,老子不认你这规矩!今天,要么把这狗屁份子钱给老子降回去!要么…”
他剩下那只独眼死死盯住历锋,匕首猛地指向他,凶戾之气暴涨:“…老子就替疤脸哥,替兄弟们,讨个公道!”
“讨公道?”历锋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站在门口,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如山的身影,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向前踏了一步。
仅仅一步。
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粘稠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那气息带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腥,瞬间压过了赌档里所有的气味!离得近的几个独眼彪手下,脸色瞬间一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就凭你们?”历锋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刮出来的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给脸不要脸!”独眼彪被那气息和话语彻底激怒,凶性大发!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如同出笼的疯虎,手中的匕首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历锋面门!速度极快,力量刚猛,是十年刀口舔血练就的杀招!他要先声夺人,撕碎历锋的威势!
匕首寒光刺眼,瞬间即至!
历锋没动。他甚至没有看那把匕首。深潭般的眼底,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就在匕首距离他眉心不足三寸的刹那——
那只始终缩在袖中的右手,动了!
不是格挡,不是闪避!
是如同毒蛇从冬眠中苏醒,带着一股阴毒刺骨的恶风,后发先至!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青紫色残影!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生肉上的声音响起!
没有金铁交鸣!没有血肉碰撞!
历锋那只溃烂流脓、散发着恶臭的右手,五指箕张,如同来自九幽的鬼爪,不偏不倚,稳稳地扣在了独眼彪全力刺来的匕首刃面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独眼彪脸上狰狞的表情僵住了!他灌注了全身力量的匕首,仿佛刺进了一团粘稠、阴冷、充满死亡气息的沼泽!所有的力道瞬间泥牛入海!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骨的阴寒剧痛,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顺着匕首和手臂,疯狂地扎入他的骨髓!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
自己那把精钢打造的、雪亮的匕首刃面,在被那只溃烂手掌抓住的瞬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锈蚀!如同经历了千年的时光腐朽!一股带着铁锈和腐败气息的浓烟,嗤嗤地冒了出来!
“呃…!”独眼彪喉咙里发出半声惊恐的怪叫,想要抽回匕首。
晚了!
历锋那只溃烂的手掌猛地一攥!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那柄精钢匕首,竟如同腐朽的枯枝,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只溃烂的手掌硬生生攥断!碎裂的钢铁碎片混合着锈蚀的粉末,簌簌掉落!
“啊——!”独眼彪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他握着匕首柄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毒液瞬间浸透!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失去光泽,一股浓烈的、带着腥甜的死气从接触点疯狂弥漫开!
更恐怖的是,一股阴冷暴戾、带着蚀骨腐肉意志的诡异力量,如同跗骨之蛆,顺着他手臂的筋脉,狠狠冲撞而入!
剧痛!麻痹!生机被疯狂抽离的感觉!
独眼彪剩下的那只独眼里,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震骇填满!他引以为傲的力量,他淬炼了十年的杀人技艺,在这只溃烂的手掌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历锋面无表情,仿佛只是碾碎了一只碍眼的虫子。他那只攥碎了匕首的溃烂右手,没有丝毫停顿,五指成爪,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风,快如鬼魅般探出,直抓独眼彪的咽喉!
速度!快得超出了独眼彪的反应极限!力量!那只溃烂的手爪破空时带起的风声,尖锐得如同鬼哭!
“不——!”独眼彪亡魂皆冒,仅存的求生本能让他拼命侧身躲闪!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皮肉被强行刮开的刺耳声响!
历锋那只溃烂的爪尖,如同烧红的铁钩,擦着独眼彪的脖颈掠过!没有直接抓中咽喉,却在他粗壮的脖颈侧面,留下了五道深可见骨的、皮肉翻卷的恐怖抓痕!
伤口边缘的皮肉,瞬间变得灰败、干瘪!没有鲜血大量喷涌,只有丝丝缕缕粘稠的黑血和暗黄色的脓水混合着渗出!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令人窒息作呕的腐败死气,伴随着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的淡黄烟气,从那五道恐怖的伤口中疯狂弥漫出来!如同五条狰狞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烙印!
“嗬…嗬嗬…”独眼彪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剩下的那只独眼瞪得几乎要裂开,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剧痛!他捂着那迅速腐烂、冒着死气的脖颈,踉跄着后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如同破风箱在抽气。他看向历锋的眼神,充满了如同见到地狱恶鬼般的极致惊悚!
仅仅一招!
碎兵!摧敌!
整个“快活林”赌档,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独眼彪的手下,全都僵在了原地,脸上血色尽褪,眼神呆滞,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他们看着彪哥脖子上那五道迅速腐烂、冒着死气的恐怖伤口,看着地上那堆碎裂锈蚀的匕首残骸,再看向门口那个依旧平静站立、袖袍下那只若隐若现的溃烂手掌…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瞬间冻结了他们的四肢百骸!这根本不是人!是怪物!是恶鬼!
历锋缓缓收回右手,重新缩回袖袍深处。他那只骨节粗大的左手,随意地掸了掸棉袍前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扫过那些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彪哥手下。
“还有谁,”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要讨公道的?”
“噗通!”“噗通!”
死寂被打破。那些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汉子,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一个个面如死灰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历爷饶命!历爷饶命!”
“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
“都是彪…彪哥逼我们的!饶命啊历爷!”
求饶声、哭喊声瞬间响成一片,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卑微。
历锋的目光越过那些磕头的喽啰,落在角落里还在痛苦抽搐、脖子腐烂冒着死气的独眼彪身上。那具曾经凶悍的躯体,此刻像一滩被毒液浸泡的烂泥,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他不再看第二眼,转身,对身边一个心腹手下淡淡吩咐了一句:“收拾干净。”
说完,他迈步,走出了“快活林”。外面清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一丝自由的寒意,却压不下体内因动用那阴毒之力而再次翻腾的脏腑剧痛和虚弱感。袖袍深处,那只溃烂的右手,正渗出更多冰冷粘腻的脓血。
代价沉重。力量…却真实不虚。
碾碎凡俗,如同碾碎蝼蚁。
这感觉…如同毒药,明知致命,却甘之如饴。
他走在泥泞的街道上,身后“快活林”里的哭嚎求饶声渐渐远去。城西的烂泥潭,在他身后,陷入一片死寂的臣服。深潭般的眼底,冰冷与疯狂无声翻涌。
药…帮主的药…
那能让他碾碎更多、爬得更高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