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赖那充满鄙夷的脚步声尚未在污浊的巷道中完全消失,窝棚阴影里,历锋枯槁的身躯深处,那几乎要焚尽一切的暴戾怒火,如同被投入万丈寒潭的烙铁,瞬间凝固、冷却、沉入最幽暗的死寂深渊。
深潭之下,毒蛇的意志冰冷地审视着刚才那几乎失控的杀意。
愚蠢!
愤怒?屈辱?那是弱者的哀鸣!
他历锋是什么?是从蛆虫堆里爬出来的毒蛇!是踩着至亲骨血、吞噬满帮心腹才撕开一条生路的恶鬼!他的骨子里,刻着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尊严傲骨,而是赤裸裸的、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的执念!
眼前这点屈辱算得了什么?比得过幼年跪在雪地里舔那泼皮靴子上的泥?比得过在黑虎帮柴房里像狗一样睡在血刀旁?比得过对着帮主那张虚伪的老脸表演忠肝义胆?比得过亲手将女儿囡囡的血涂在蛊虫上?
都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为了爬上去!
既然当年能为了入帮舔靴子,今日为何不能为了往上爬,再舔一次?!
深潭般的眼底,那翻涌的死寂瞬间平复,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算计。所有的愤怒、屈辱、不甘,都被那求生的本能硬生生碾碎、吞噬,化为滋养毒蛇的养料。
二赖?不过是一块稍微硌脚、却不得不踩的垫脚石!
目标瞬间清晰:养尸术!
二赖那点微末道行,能在这片污水巷作威作福,除了靠“肉铺”的虎皮,他自身那点操控两具腐臭行尸的粗浅手段,便是最大的依仗!历锋早已观察清楚,那两具行尸动作僵硬,散发着浓烈的尸臭,显然是最低劣的货色,但对付凡人苦力和练气一二层没什么防备的底层散修,绰绰有余。
这粗糙的养尸术,便是他历锋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实用”的力量延伸!它不依赖精血,不依赖境界!只要尸体!而这烂柯集,最不缺的就是尸体!有了它,他就能更快、更安全地处理“猎物”,收集材料,甚至…制造一些混乱,从中渔利!
心念电转,毒蛇的獠牙再次完美地收敛,披上了那层名为“老厉”的、卑微老朽的伪装。
接下来的日子,污水巷的散修们惊奇地发现,那个沉默寡言、气息奄奄的“老厉”,变了个人似的。
他变得极其“勤快”。
二赖每次来收“清净费”,历锋总是第一个佝偻着腰、双手捧着那几块劣质灵石递上去,浑浊的眼睛里堆满了谄媚的、近乎卑微的笑意,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赖爷…辛苦…您收好…”
二赖手下那些混混吆五喝六地让散修们去干脏活累活——清理某个斗殴现场留下的血污和碎肉,搬运“肉铺”外围丢弃的、散发着恶臭的妖兽内脏垃圾,甚至去给二赖新搞到的、同样散发着尸臭的“行尸”擦拭身体、更换裹尸布……
这些活计,又脏又臭,还容易沾染不干净的东西,以往人人避之不及,推三阻四。
可现在,“老厉”总是第一个站出来!
“赖爷!放着我来!这脏活别污了您手下的贵人!”历锋枯槁的身影冲在最前面,毫不犹豫地抓起沾满黑红血块和脑浆的破布,费力地擦拭着冰冷粘稠的地面,浓烈的腥臭熏得旁边几个混混直捂鼻子。
搬运那堆腐烂发绿、爬满蛆虫的妖兽内脏时,沉重的木桶压得他本就佝偻的背更弯了,枯槁的手臂青筋毕露,每一步都摇摇晃晃,汗水混合着污垢从枯槁的脸上淌下。他却一声不吭,浑浊的眼睛里只有“能为赖爷效劳”的“荣幸”。
给那两具散发着浓烈尸臭、皮肤青灰溃烂的行尸更换裹尸布时,刺鼻的气味让旁边的混混都忍不住干呕。历锋却面不改色,枯槁的手指甚至带着一种异样的“虔诚”和“熟练”,小心翼翼地解开那沾满尸油和不明粘液的破烂布条,换上稍微“干净”些的裹尸布。那专注的模样,仿佛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
“嘿,这老棺材瓤子,转性了?”一个混混看着历锋卖力地清理着一滩混合着排泄物的污秽,忍不住嗤笑。
“怕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巴结赖爷,求个安稳死吧?”另一个混混揣测道。
二赖叼着一根草茎,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历锋那副卑躬屈膝、任劳任怨的模样。起初是戏谑和鄙夷,渐渐地,也带上了一丝满意。毕竟,有这么一条老狗主动把最脏最累的活都干了,省了他不少麻烦,还让他手下那帮懒骨头有了偷闲的借口。
“老厉,手脚麻利点!磨磨蹭蹭的,没吃饭啊?”二赖懒洋洋地踢了踢脚边一块碎骨。
“是!是!赖爷教训的是!”历锋连忙应声,动作似乎又快了几分,枯槁的脸上挤出更加谄媚的笑容,汗水混着污迹流进嘴角也浑然不觉。
深潭般的眼底,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封闭了,只留下精准的动作和完美的伪装。蛆虫?他本就是!如今不过是为了爬向更高的腐肉堆,再当一次又如何?
一次,两次,三次……
历锋如同最不知疲倦的老黄牛,将二赖交代的、甚至二赖没交代但看着碍眼的脏活累活,全都包揽下来。他的“勤快”和“懂事”,渐渐在二赖眼中有了分量。
这天傍晚,二赖刚从一个赌坊出来,输了不少灵石,脸色阴沉。他晃悠到污水巷,看到历锋正蹲在巷子最深处,费力地清理着一堆不知谁丢弃的、沾着干涸血迹和腐烂肉屑的破皮革。
“老厉!”二赖没好气地喊了一声。
历锋立刻放下手里的活,佝偻着腰小跑过来,脸上堆满谄笑:“赖爷,您吩咐?”
二赖上下打量着历锋,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又夹杂着输钱后的烦躁和一种施舍般的优越感:“啧,看你最近还算识相,手脚也还算麻利……”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又像是在估量着什么。
历锋的心口,那暗红的鼓包搏动依旧沉稳,深潭般的眼底却微微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他屏住呼吸,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受宠若惊”的期待。
二赖最终撇了撇嘴,似乎觉得这点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脏兮兮、仿佛被油污浸透的兽皮卷轴,看也不看地丢在历锋脚边的污水泥泞里。
“喏,赏你的!算是爷看你顺眼!”二赖的语气带着施舍,“里面有点摆弄死人的粗浅玩意儿,你自己琢磨去吧!省得以后清理尸体都笨手笨脚的,看着心烦!”
说完,他仿佛丢掉了什么垃圾,看也不看历锋的反应,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历锋枯槁的身体僵在原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块沾满污泥的兽皮卷轴。足足过了三息,他才仿佛如梦初醒,带着一种“狂喜”到近乎颤抖的激动,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里!
“谢…谢赖爷大恩!谢赖爷赏赐!”他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枯槁的双手颤抖着,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迅捷地将那块脏污的兽皮卷轴从泥水里捞起,紧紧捂在胸前,仿佛生怕被人抢走。
他跪在泥泞里,朝着二赖离去的方向,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额头沾满了污泥也毫不在意。
直到二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周围窥伺或麻木的目光也渐渐移开。
历锋才缓缓从泥泞中站起身。他佝偻着背,将那块脏污的兽皮卷轴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脸上那狂喜谄媚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死寂。
他慢慢走回自己的窝棚,蜷缩进最深的阴影里。
枯槁的手指,带着一种异样的稳定和冰冷,缓缓展开了那块沾满污泥的兽皮卷轴。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颜料,画着几幅扭曲粗糙的图案,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些同样粗陋的口诀。
《糙尸搬运法》
深潭般的眼底,映着那粗陋的图案和文字,冰冷的光芒,如同幽暗深渊中燃起的……第一缕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