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仪制》载:\"午门獬豸碑高三丈二尺,碑额刻 ' 明刑弼教 ' 四字,凡宗藩听勘,需跪于碑前听审,御史台可依碑刻《祖训》条目逐条诘问,有敢欺瞒者,许当殿刑讯。\" 永熙三年八月十七,午门獬豸碑的阴影漫过丹墀,谢渊的獬豸冠缨垂落胸前,望着碑身 \"铁面无私\" 的太祖御笔,袖中铁尺的冷光与碑首獬豸的独角遥相辉映 —— 碑座角落那道浅凹的 \"匠\" 字残痕,在秋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永熙三年八月十七,辰时初刻。午门广场的青铜钟刚刚鸣过九响,钟声震得谢渊胸腔发颤,仿佛在为这场迟到的审判倒计时。萧烈的赭衣锁链缠在獬豸碑基座,每道链环都嵌着砖窑的红土,与他肩颈被勒出的血痕相互映衬。三十七名匠人代表分列丹墀两侧,他们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着手中的砖窑残瓦,瓦当冰裂纹里未褪的砖红色,像极了三年前砖窑里永不熄灭的火。
谢渊的笏板敲在獬豸碑基座,沉闷的回声里带着七年查案的艰辛。\"魏王萧烈,\" 他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半度,目光扫过碑刻《祖训》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 那些泛黄的条文,曾被他在无数个深夜反复摩挲,\"你私铸兵器、通敌卖国,\" 笏板重重落在 \"宗藩禁例\" 第三条,\"此刻跪于太祖御碑前,可敢否认?\"
萧烈的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锁链在肩颈勒出深可见骨的红痕。他仰头望着獬豸碑,瞳孔里映着碑首独角的冷光,喉结几次滚动却发不出声。\"御史台... 罗织罪名...\" 终于挤出的话语带着颤音,视线却始终躲避着碑刻上 \"匠人断指为誓\" 的残句。
谢渊的铁尺划过碑刻条文,尺身停在 \"不得私通外藩\" 处,指尖抚过碑面的凹痕:\"你强征匠人断指铸器,又将骨殖运往鞑靼,\" 声音陡然低沉,仿佛带着砖窑里的烟火气,\"那些被你碾碎的骨殖,曾是匠人用来在砖上刻字的手。\"
左侧匠人代表突然跪地,布满老茧的手掌按在丹墀 \"匠人张七造\" 的青砖上,指腹深深陷入砖面的款识凹痕。\"小人父亲三年前被征入砖窑,\" 他举起半片瓦当,瓦背凹痕里的血书笔画已模糊不清,\"断指前曾托人带出话 ——' 若死,便让骨殖堵了逆贼的粮道 '。\"
谢渊的视线瞬间模糊,七年前在砖窑废墟捡到的瓦当碎片,此刻正在袖中发烫。他望向獬豸碑顶的独角,阳光穿过冕旒,在匠人代表的肩上投下獬豸纹的影子,恰与他补服上的刺绣重合,仿佛太祖在天之灵,正将律法的重量压在他肩头。
\"陛下三思!\" 襄王萧漓突然出列,玉圭碰地的脆响惊飞碑顶寒鸦。他向前半步,袖中溢出的龙脑香混着沉水香,让谢渊太阳穴突突跳动 —— 这是伪诏上曾出现过的气味。\"萧烈虽有错,然宗藩血脉......\"
话未说完,殿角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三名御史抽搐着倒地,口中溢出的黑血在青砖上蜿蜒,像极了私矿巷道里匠人留下的血痕。谢渊本能地踏前半步,将匠人代表护在身后,铁尺在地面划出火星:\"早防着你们这手!\"
千户的验毒禀报证实了他的猜想,谢渊的视线冷冷落在萧漓身上,看着对方袖中滑落的密信,信尾缺角的獬豸纹火漆印,像极了逆党名册上的死亡印记。\"襄王殿下,\" 他的声音像碑上的獬豸角般冷硬,\"需要火烤显影吗?\" 指尖擦过信末矿蜡痕迹时,查案的片段在眼前闪过 —— 私矿的断指、舆图房的密语、还有匠人陈六妻女的哭声。
片尾:
申时初刻,獬豸碑的阴影渐渐西斜,将谢渊的身影拉得老长。他独坐碑座下,听着匠人代表们压抑的抽泣声,玉笏搁在膝头,笏身 \"铁骨冰心\" 四字被磨得发亮,每一道刻痕都像是刻在他的心上。
\"大人,\" 千户的声音带着敬意,呈上的《骨殖运输总账》散发着马料的腥臭,\"最后一页......\" 谢渊翻开,墨迹未干的 \"丙巳年秋\" 旁,断刀纹与獬豸碑基座的纹路重合。
酉时初刻,暮鼓从午门城楼响起,震得獬豸碑微微发颤。谢渊站起身,望着碑首獬豸的独角指向天际,想起《大吴会典》里的话:\"獬豸能辨是非。\" 匠人代表们手中的残瓦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极了砖窑里未灭的火种,那是匠人世代相传的尊严,是大吴律法必须守护的星火。
他抚过碑座上的 \"匠\" 字残痕,指尖触到凹痕里的矿渣,那是三年前私矿匠人留下的。远处,宗人府方向传来锁镣声,萧漓的呼喊渐渐消失在暮霭中。谢渊握紧铁尺,尺身的冰凉渗入手心,他知道,这场审判不是终点 —— 獬豸碑上的太祖御笔,将永远注视着这片土地,而他手中的玉笏,将继续为匠人、为律法、为大吴的明天,在这金銮殿上,敲响正义的钟声。
暮色中的獬豸碑愈发庄严肃穆,碑身的 \"铁面无私\" 四字在渐暗的天光中愈发清晰。谢渊望向丹墀上的匠人代表,他们胸前的残瓦连成一片,仿佛拼成了 \"公道\" 二字。七年查案,终成正果,那些曾经被践踏的血与泪,此刻都在獬豸碑的光辉下,得到了最公正的裁决 —— 而这,正是他作为御史,对这片土地、对万千匠人,最庄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