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山深处的幽梦殿被浓稠的夜色包裹,殿角铜铃在妖风中发出细碎的清响。
灼景抱着浑身血污的凌月闯入殿内时,怀中之人的衣襟已被黑紫色血迹浸透,心口处的伤口翻卷着,像道狰狞的深渊,正不断吞噬着心月镯散发出的银辉。
族医白叟手中的玉瓶“当啷”落地,浑浊的瞳孔在触及凌月伤势时骤然收缩——那是仙门灵根剥离术留下的创伤,经脉如被利刃绞碎,丹田处更有魔族蚀骨咒的暗纹在游走,若不是心月镯勉强锁住心脉,此刻她早已神魂俱灭。
“灵脉全断,神魂重创……”白叟颤抖的指尖刚贴上凌月手腕,便被一股混杂着仙魔之力的反噬震得发麻,“她撑不过三日,除非……”
“除非怎样?”灼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在山间瀑布时还是那番鲜活,如今却被仙门以“魔子”之名判以极刑,在诛仙台上被生生剥离五灵根。
白叟欲言又止,苍老的额间爬满冷汗。殿内烛火突然明灭不定,灼景身后九道狐尾骤然展开。
“说。”他的声音冷下来,尾尖轻轻扫过石案,案上玉盏应声碎裂。
“族典有载……”白叟扑通跪地,“九尾狐断尾可续魂魄,然每断一尾,千年修为折损三成,且需以妖血为引,承受剜骨之痛。”话音未落,殿内气温骤降,灼景已走向殿后那株缠绕着月光的千年九尾藤,藤叶在他靠近时发出簌簌悲鸣。
他伸手抚过尾尖,指尖在曼陀罗花纹身处停顿——那是成年时母亲为他刺下的印记,如今母亲已故,兄长虽在但常年不理世事,唯有怀中之人,是他在这世间最想守护的温暖。
“准备寒潭。”灼景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沉睡的月光。
他褪去外袍,精瘦的脊背在烛火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九道狐尾在身后依次排开,最末一尾突然泛起赤红妖光,尾椎处传来仿佛被生生撕裂的剧痛,骨骼断裂的“咔嚓”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少主不可!”白叟惊叫着想要阻拦,却被灼景周身溢出的妖力震得后退三步。
“动手吧。”灼景忽然开口。他站起身,九条狐尾在身后如孔雀开屏般展开,最末那条尾尖泛着淡淡金芒的雪尾,在灵力波动中愈发璀璨。
“灼景少主!”族医惊惶摆手,“断尾之后,你至少百年难以化形,若遇强敌——”
鲜血顺着尾根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妖异的红梅,那道断尾却泛着柔和的银光,如一团凝结的月光,缓缓飘向寒潭。
灼景勉强撑起身子,踉跄着走到潭边,指尖轻轻划过她眼下的细纹——这些他从未注意到的疲惫,究竟是多少个日夜的担惊受怕所刻下的痕迹?
仙门那些道貌岸然的长老,可曾想过,这个被他们称为“魔种”的女子,不过是想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护住所爱的人?
老狐妖重重叹息,取出玉瓶接住即将滴落的尾血:“需在断尾瞬间将精血渡入她心脉,否则前功尽弃。”
灼景点头,妖力利刃划过尾根的刹那,殿内忽然响起清越的凤鸣。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他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看着雪尾如断线风筝般飘落,尾尖的金芒却如活物般钻进凌月心口。
鲜血滴落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每一滴都带着他千年修行的精魄。
“快!”族医将玉瓶中混合着尾血的药液灌入凌月口中,灼景趁机将自己的妖丹之力渡入她体内。
寒潭水面泛起七彩霞光,断尾浸入的瞬间,凌月胸前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黑紫色腐肉剥落,露出新生的肌肤。
原本灰暗的灵根处竟泛起淡淡五彩微光——那是被剥离灵根时留下的创伤和搅碎的经脉在狐尾精血的滋养下重新凝聚。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魔族旧部,阴暗的洞穴中烛火摇曳。洛离蜷缩在石床上,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额间黑色火焰印记明灭不定。
他眼前浮现出凌月被魔狼击飞的场景,她咳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襟,却仍笑着对他说:“洛洛别怕。”
“少主,该喝药了。”应褚端着黑紫色药碗走近,碗中液体翻涌着气泡,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
自从那日凌月替他顶下“魔子”的罪名,他便被应褚秘密带回旧部。
“我要去妖界。”洛离沙哑着开口,蓝眸中泛起血色,“她现在生死未卜——”
“胡闹!”应褚突然提高声音,又立刻压低嗓音,“幽梦殿设下九重妖界结界,便是魔君也难闯半步。况且……”
他目光落在洛离额间的火焰印记,“你体内魔血躁动,若此时去,只会让苍宇有机可乘。”
洛离猛然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那你说怎么办?看着她被那些伪君子折磨致死?”
他想起在万剑宗时,沈兰辞那冷冰冰的眼神,还有余情在温柔下的算计,“他们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只有我……”
应褚叹息着放下药碗,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卷:“这是前魔君留下的《焚天魔典》,可助你在三年内突破化神期。但此功需以心头血温养,每突破一层,便要承受焚骨之痛。”
洛离盯着羊皮卷上扭曲的魔纹,指尖轻轻抚过心口。
“给我。”他伸手夺过羊皮卷,指尖咬破舌尖,在卷首滴下一滴精血。
黑色火焰印记骤然亮起,洞穴顶壁的碎石簌簌掉落,应褚慌忙布下结界。
洛离只觉浑身经脉如被烈火焚烧,可比起心中的不甘与愤怒,这点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在心中发誓:等我修成魔功,定要让那些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包括那个自称“师父”的沈兰辞……
幽梦殿内,灼景看着凌月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忽然踉跄着跪倒在地。
他的九条狐尾如今只剩八条,最末那条空荡荡的尾根处还在渗着血珠,却被他用妖力强行封住。
族医心疼地摇头,正要替他包扎,却见灼景忽然轻笑出声,指尖抚过凌月腕间重新亮起的烙印:“这样也好,至少她醒来时,能闻到我的味道。”
窗外,荧光蝶群掠过雕花窗棂,将殿内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凌月在昏迷中皱了皱眉,隐约听见有人在耳边低语:“月牙儿,等你醒来,我便带你去看十万大山的极光。那里的星空,比你在人间见过的任何景色都要美。”
而千里之外,洛离的指尖在羊皮卷上划出一道深痕,魔纹如活物般顺着他的手臂攀爬而上。
他望着洞外阴沉的天空,蓝眸中倒映着血色残阳——这一次,他再也不要做那个被保护的孩子。
他要成为强者,强到足以撕开所有虚伪的面具,强到能站在凌月身边,替她挡住所有风雨。
殿外,妖界的夜风带来远处山涧的流水声,混着灼景身上愈发淡薄的曼陀罗花香,在寂静的夜色中轻轻飘散。
断尾的剧痛仍在啃噬着他的神经,可灼景却笑得温柔——只要她能活过来,哪怕再断一尾又如何?
毕竟,在那个醉酒的夜晚,当她红着脸咬上他的唇角时,他就已经把自己的整颗心,都系在了这个傻傻的人类姑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