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的梅雨把青石台阶浸得发亮,我正给秦师傅的草药圃搭遮雨棚,忽然听见竹篓里传来窸窣声。那株并蒂连翘的叶片间,不知何时趴着只碧绿的螳螂,前肢正随着雨滴节奏轻轻叩击。
\"金睛儿找上门了。\"秦师傅的烟杆往东南方点了点,\"明日辰时下山,去会会养虫的龙婆。\"
次日破晓,我在山脚汽车站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龙婆婆。她蹲在班车后排,怀里抱着个竹编的蟋蟀笼,笼里却空无一物。当晨曦穿透车窗时,我才发现笼底布着细如发丝的金线——那是某种昆虫吐的丝,在阳光下会变幻出卦爻般的纹路。
\"小程是吧?\"龙婆婆的银耳坠晃了晃,\"你身上带着秦老头的药香,还有曹铁匠的钢火气。\"她突然把空笼子贴在我耳边,\"听,这是你去年冬天咳喘的病根。\"
笼中竟传来类似肺鸣的声响,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用特制树脂拓印的声纹。班车在盘山公路转过第七道弯时,龙婆婆突然按住我手腕:\"让司机停一下,前面崖壁有窝土蜂要分家。\"果然开出百米远,就见漫天蜂群像乌云般从岩缝涌出。
龙婆的吊脚楼悬在瀑布旁,檐下挂着上百个形态各异的虫笼。最引人注目的是个琥珀色的葫芦,里面养着三只通体透明的蟋蟀。\"这是药蛊,\"她拔开葫芦塞,\"喂它们吃不同的药材,就能从鸣叫声诊断病症。\"
她让我含住片甘草,对着葫芦口咳嗽。三只蟋蟀立刻排成三角阵型,翅膀摩擦出奇特的频率。\"肺经有湿热,\"龙婆的银簪在葫芦表面划动,\"听这段降调,是去年淋雨落下的病根。\"她突然用簪尖挑起只蟋蟀,\"看它左翅的斑点,和你ct片上的结节位置一模一样。\"
惊蛰那日,龙婆带我去找\"地听虫\"。这种生活在腐殖土里的甲虫,背甲纹路会随地下水位变化而改变。她教我在松树下挖出个陶瓮,里面数十只甲虫正用触角敲击内壁。\"这段摩斯密码,\"她耳廓贴着瓮壁,\"说的是东南方五里外有口古井要塌。\"我们赶去时,果然看见井台已经出现裂缝。
最神奇的是夏至日的\"蚕卜\"。龙婆婆从古法养蚕人那里要来蜕下的蚕皮,对着阳光观察那些半透明的纹理。\"这张,\"她抖开张特别皱褶的蚕衣,\"主北边寨子有人中风。\"三天后,那个寨子的村医来求药,说他父亲突然口眼歪斜。
处暑前后,龙婆的蜜蜂开始异常聚集。她让我观察蜂巢入口处工蜂的\"8字舞\"——其中三只的飞行轨迹明显紊乱。\"这是癌蛊,\"她指着其中一只后腿上的花粉团,\"花粉沾在右侧,对应的是肝右叶病变。\"后来证实,山下小学的看门大爷确实查出了肝癌。
中秋夜,龙婆的吊脚楼成了虫鸣交响厅。她让我躺在竹席上,周围摆着七个装不同药材的蟋蟀笼。\"现在你是味人形药材,\"她往我肚脐滴了滴露水,\"让它们给你会诊。\"当月光移过天窗时,七种虫鸣竟汇成首奇特的旋律,我丹田处随之升起暖流——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借虫声引导我打通了带脉。
临别那日,龙婆送我个檀木制的虫笛:\"遇到疑难时,吹它三声。\"她最后教我的是辨认可药之虫的秘诀——所有能入药的虫子,触角尖端都会微微向左弯曲,就像老中医把脉时的三指。
回山的班车上,我腕间突然爬过只七星瓢虫。它壳上的斑点正好组成北斗七星图案,在夕阳下像一粒移动的朱砂。这让我想起龙婆婆的话:\"天地是个大蛊盅,我们不过是会思考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