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厌的虚影轻轻拍着怀里的小墩墩,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刚才幻境里那股强烈的悲伤和绝望,小身子微微发抖,蓝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水汽,安安静静地靠在陆厌怀里看着这一切。
棠溪尘的眼神冰冷刺骨,仿佛有风暴在其中酝酿。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通道深处那悲切哭声传来的方向,声音低沉:“我答应你。”
那五十个淳朴的工人,就是这样被诱骗、被道德绑架、被抽取了血液,然后……
就这样在沉睡中被夺走了生命和灵魂。
他看向通道深处,那里传来的哭声似乎更加清晰,也更加悲切了。
他又低声说了一句,“我答应你们。”
——
白寻和竹念那边刚转过拐角,墙壁突然扭曲变形,无数相同的岔路在眼前展开。
墙壁像蠕动的肠壁般扭曲着,无数条完全相同的岔道在幽绿磷光下延伸。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腐烂海藻的腥甜,每一次呼吸都粘稠得如同是在吞咽淤泥。
“迷宫阵。”白寻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温暖,他反手紧紧扣住竹念的手腕,力道大得指节发白,仿佛怕一松手这个疯和尚就会消失在某个岔口的阴影里。
可出乎意料的是,竹念这次却异常的安静。
他没有挣扎,没有掏出记号笔乱画,甚至没有抱怨衣服会扯皱。
他只是低垂着头,光洁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他右手手指在左腕的佛珠上快速掐算着,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白寻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那不是恐惧,更像是某种强行压制下的痛苦,“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低声询问,脚步却没有停下,手中拿着罗盘,算着他们的方位。
竹念:“于洋在东北,棠溪尘在西南,死门在正东,生门……在我们脚下。”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带着一种强行集中精神后的虚脱感,断断续续,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白寻汇报,继续说:“这个邪阵,用倒写的《往生咒》做骨,以活人魂魄为肉。要破这种邪佛弄出的玩意儿,就得反其道而行。慈悲心是它的食粮,贪嗔痴是它的陷阱。所以……”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们得走‘嗔’路!但不是凡夫之怒,是金刚之怒。”
白寻明白他的意思,他想用‘以正法之怒破邪’的方式,又想搞硬碰硬那一套,可竹念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纯净的佛法了,所以白寻的表情有些迟疑:“要不我们……”
他想说的是他们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可话音未落,竹念眼中那抹刚刚熄灭的金光骤然爆燃!
他不再指向脚下,而是猛地抬脚,带着一股决绝的、仿佛要踏碎虚妄的狠厉,狠狠跺向那粘稠污秽的金属地板!
“南无……三曼多……伐折罗……赧!悍!”一声如惊雷般的暴喝从他胸腔炸开,念诵的赫然是不动明王降魔真言。
他脚下的污垢粘液仿佛被滚烫的金焰灼烧,发出“嗤嗤”的尖啸,剧烈地翻滚、退散,露出下方若隐若现、流转着微弱正气的古老符文。
“我才没有不行!生病又不是堕魔!”竹念的声音因用力而扭曲,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让他们吃个够!”
白寻心头一震,不是因为这个结果,而是竹念此刻的状态,他太清醒了,清醒得不像竹念,“你怎么……”
白寻的话没问完,就看到了竹念的样子,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只有嘴唇在微微翕动。
那双平日里或跳脱或迷茫或癫狂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仿佛刚才那番精准而残酷的推演和施法,不是他的能力,而是某种被强行注入的程序在执行。
白寻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没有捣乱,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那强行灌下去的大量药物,像沉重的枷锁和冰冷的燃料,压制了他混乱的神魂,也榨取着他最后一点清明,逼他在此刻必须成为一个‘有用’的、精准的‘工具’。
他连发疯的力气都被剥夺了,只能维持着这份令人心痛的“正常”。
“竹念,你……”
“让我吃了那么多药……”竹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询问,依旧是那种轻飘飘的、梦呓般的调子,但这次,空洞中却带上了一丝尖锐的意味,“……不就是让我变成这样吗?”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白寻,那眼神平静得可怕,“……这样的‘正常人’,大家才喜欢,对吗。”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白寻的耳朵里。
他浑身一僵,握着竹念手腕的手下意识地松了几分力道,脸上血色尽褪,他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竹念……”
竹念知道白寻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之一,所以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巨大的恐慌和后悔就淹没了他!
他看到了白寻眼中瞬间的难以置信,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他难受。
“对不起!”竹念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抽回了手,整个人往后一缩,眼中的空洞瞬间被巨大的慌乱和恐惧取代。
他几乎是尖叫着打断白寻,声音拔得又尖又利,带着一种刻意到扭曲的、想要立刻抹掉自己刚才那片刻失控的急切,“对不起!我胡说的!我又发疯了!都是胡说的!走走走!别浪费时间了!快走啊!”
他语无伦次,甚至想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白寻,自己不管不顾地冲进最近的一条岔路里,仿佛逃离白寻的目光比逃离这个邪阵更重要。
白寻被他激烈的反应和那句“对不起”刺得心口剧痛,那句被堵回去的解释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和恳求:“我不是想控……”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我疯了!对不起!走吧!求你了!别说了!”竹念再次粗暴地打断他,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用力摇着头,拒绝再听任何解释,也拒绝再触碰那个让他自己都害怕的真实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