泔水桶的馊臭味像无数条冰冷的蛆虫,钻进鼻腔,往脑仁里钻。胃里翻江倒海,酸水一阵阵往上顶,又被死死压下去。后背紧贴着油腻冰凉的墙壁,皮肤黏腻腻的,和衣服冻在一起。西装男和店长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帘外,通道里只剩下灶火的呼呼声、铁勺刮擦锅底的刺耳噪音,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目光,死死钉在墙角那块颜色略深的方形盖板上。
“鱿鱼”的标记……
护身符……
规矩……
西装男冰冷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碴子,反复在耳边刮擦。
下面……
那里面……
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在冰冷的胸腔里疯狂冲撞。江屿……那个手腕上烙着“鱿鱼”标记的人……是不是就在那下面?!那个撑黑伞的鬼影……是不是就盘踞在那片黑暗里?!
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馊臭和油烟味呛得肺管生疼。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和狂跳的心脏。侧耳细听,通道深处靠近冷库那边的塑料门帘没动静,最近的灶台前,一个厨师正背对着这边,全神贯注地颠着炒锅,火光映着他汗津津的后颈。
机会!
像一道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我猛地从泔水桶后的阴影里弹射而出!动作迅捷无声,落地时脚尖轻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两步就跨到了墙角那块盖板前!
蹲下身。手指触到盖板冰冷的边缘,入手是油腻滑腻的触感。盖板是厚重的铁板,边缘确实有一圈细微的缝隙,被厚厚的油污和踩踏的泥垢填满。盖板中央,没有把手,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嵌入式的金属小圆环。
我伸出食指,勾住那个冰冷的金属小圆环,试探着用力往上提!
纹丝不动!
盖板沉重得超乎想象!像焊死在了地上!
巨大的失望瞬间涌上心头。不行?锁住了?
指甲抠进圆环边缘的油污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再试!用尽全力!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盖板边缘的缝隙似乎……松动了一丝丝?!有戏!
不是锁!是锈死了!或者被油污泥垢彻底糊住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压倒了恐惧!我屏住呼吸,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右手食指上!指甲死死抠住冰冷的金属环,手臂的肌肉绷紧到极限,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起!给我起!
“嘎吱——嘎吱吱——!”
刺耳的金属呻吟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响起!盖板边缘的油污和泥垢簌簌落下!沉重的铁板,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上掀起了一道寸许宽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冷、混合着陈年霉味、铁锈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阴湿气息,猛地从缝隙里汹涌而出!如同地底深处沉睡了千年的恶鬼,朝着我的面门狠狠扑来!
那气味……比泔水桶的馊臭更让人窒息!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咽喉!
缝隙太窄,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股刺骨的阴寒和死亡般的气息,无声地宣告着下面的不同寻常。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撞得肋骨生疼!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用肩膀死死顶住沉重的盖板边缘,不让它回落。左手迅速掏出手机——屏幕在昏暗油腻的通道里亮起微弱的光。没有信号。顾不上!打开手电筒功能!
一道惨白的光柱,如同利剑,猛地刺入那道狭窄的缝隙!
光柱穿透弥漫的、带着霉尘的阴冷空气,瞬间照亮了下方一小片区域!
不是想象中的台阶!
而是……一架几乎垂直向下的、锈迹斑斑的铁梯!梯子固定在水泥井壁上,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铁锈和滑腻的苔藓!光柱顺着梯子往下照,只能看到下面似乎是个不大的空间,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光线边缘似乎堆着一些模糊的杂物轮廓。
更深的黑暗中,仿佛蛰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存在。
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头皮阵阵发麻!
没有退路了!
我咬紧牙关,肩膀再次发力!沉重的盖板被掀开一个更大的豁口,足够一人勉强通过!那股阴冷刺骨的地底气息更加汹涌地喷薄而出!
不再犹豫!我一手撑着盖板边缘,一手拿着亮着惨白灯光的手机,将身体小心翼翼地探入豁口!冰冷的铁梯扶手触手滑腻冰凉,带着浓重的铁锈味。脚尖试探着,踩在了最上端一根同样冰冷滑腻、布满锈迹的横档上!
稳住身体。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霉味和阴冷气息呛得肺叶生疼。手机的光柱向下扫去,梯子下面大约三四米深就是地面。
下去!
动作不敢太大,怕发出声响惊动上面。我像一只壁虎,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往下挪。冰冷的铁锈沾满了手心,滑腻腻的。每一次落脚都极其谨慎,踩在梯子横档的边缘,避开中间可能被踩断的锈蚀部位。鞋底和锈铁摩擦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却如同擂鼓般清晰。
终于,双脚踩到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只有手机那一道惨白的光柱,如同风中残烛,勉强撕开一小片混沌。光柱扫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像无数细小的幽灵在光束中飞舞。霉味、铁锈味,还有一种……淡淡的、仿佛某种化学药剂残留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地底坟墓的味道。
空间不大,像个废弃的储藏间。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布满霉斑和水渍洇开的深色痕迹。墙角堆着一些蒙着厚厚灰尘、看不出原貌的杂物,像是破损的木质货架和几个瘪了的油桶。
光柱缓缓移动。
突然!
光束的边缘,猛地扫到了什么东西!
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光线被一个巨大的、方形的、蒙着深色厚布的物体挡住了!
那是什么?!
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警兆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我屏住呼吸,脚步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踩在枯骨上的声响。
距离拉近。
光柱聚焦。
那深色的厚布……像是某种极其厚重、专门用来隔光隔音的绒布!边缘用粗糙的麻绳紧紧捆扎着,固定在方形物体的框架上!
像……像一个巨大的笼子?!上面蒙着布?!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脑海!
江屿……难道……被关在这笼子里?!
那个撑黑伞的鬼影……就是这样囚禁他的?!
巨大的愤怒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我攥紧了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的光!光柱颤抖着,死死钉在那块深色的绒布上!
里面……是什么?!
必须掀开!
这个念头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我猛地向前一步!伸出沾满铁锈和冷汗的左手,颤抖着,朝着那块冰冷厚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绒布边缘抓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绒布粗糙表面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冰锥凿进耳膜的金属脆响!
不是从笼子里发出的!
是从……身后?!入口的方向?!
我浑身剧震!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心脏!猛地回头!手机的光柱如同惊惶的探照灯,瞬间扫向铁梯和入口盖板的方向!
惨白的光柱下!
入口的盖板,不知何时,已经被无声无息地重新盖上了!
严丝合缝!
而就在盖板下方的阴影里!
一道修长、沉默的黑色身影,如同从地底渗出的墨汁,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宽大的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惨白的手机光柱,吝啬地照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来了!
他竟然……真的在这里!在这地底深处!
伞沿下,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刺眼的光柱和弥漫的灰尘,冰冷地、精准地锁定了我!那目光,像两把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炸开!
跑!
必须跑!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我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个角落里的笼子!不再管什么江屿!所有的力气都用来逃命!
脚下发力!朝着远离入口、远离那个黑色幽灵的方向猛冲!手机的光柱在黑暗中疯狂晃动,像一条受惊的白蛇!
这地窖不大!一定还有别的出口!通风口?管道?任何能逃出去的地方!
光柱疯狂扫视着墙壁!粗糙的水泥墙面在晃动中如同鬼影幢幢!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霉斑和水渍!
身后,没有脚步声。
只有一片死寂。
和那道冰冷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视线。
巨大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上心头!就在光柱扫过房间最里面那个角落时——
刚才被巨大恐惧忽略的细节,猛地刺入眼帘!
在那蒙着厚布的方形物体旁边!紧贴着墙角的地方!水泥墙壁上……似乎……有一道极其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缝隙?!
门?!
一道暗门?!
巨大的狂喜如同救命稻草!我像抓住最后一丝生机的溺水者,朝着那个角落亡命扑去!
手机光柱死死钉在那道缝隙上!没错!是一扇门!一扇嵌入水泥墙体的、极其隐蔽的暗门!门板颜色和墙壁几乎融为一体,边缘只有一道细微的缝隙!
门把手呢?!
光柱急促地扫过!在门板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嵌入式的金属凹槽!
是推拉的?!还是……
顾不上多想!我扑到门前,左手用尽全力按住门板一侧!右手拿着手机,光柱死死照着那个金属凹槽!
推!纹丝不动!
拉!毫无反应!
巨大的绝望再次涌上!锁住了?!还是……
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凹槽!凹槽的形状……似乎……有点眼熟?!
像……像一个扭曲的符号?!几条缠绕的线条,指向中心一个点?!
“鱿鱼”的标记?!
轰——!!!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
这暗门……需要“鱿鱼”标记来开启?!就像后厨墙上那块牌子一样?!
我上哪儿找那鬼东西去?!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玩弄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链,死死缠住了四肢!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机的光柱因为手臂的颤抖而在黑暗中疯狂晃动!
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依旧如同实质般钉在我的后背上。
逃不掉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心脏。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突然从那蒙着厚布的方形物体后面传了出来!
声音很轻,带着无法形容的痛苦和虚弱,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我的神经上!
笼子里……有人?!
是江屿?!
巨大的震惊让我猛地扭头!手机的光柱不受控制地扫向那个角落!
就在光柱扫过厚布边缘缝隙的刹那——
一只惨白的手,猛地从厚布下方的缝隙里伸了出来!
五指张开,死死地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垢,指尖……沾着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那手……瘦得皮包骨头!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紫色的陈旧淤痕!手腕处……被一个冰冷的、厚重的金属环死死箍住!金属环连接着一条粗大的铁链,一直延伸到厚布覆盖的黑暗深处!
而就在那只惨白的手腕内侧!
靠近金属环箍住的位置!
一个清晰的、深色的、扭曲诡异的烙印图案!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了那毫无血色的皮肤上!
正是照片上江屿手腕上的那个!
一模一样!
“江……江屿?!”一声破碎的、带着巨大震惊和恐惧的嘶吼,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声音在死寂的地窖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那只惨白的手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猛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五指更加用力地抠着地面,指甲划过水泥,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嗬嗬”声!
“晚……晚……”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到几乎听不见、却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烫穿灵魂的气音,艰难地从厚布后面挤了出来!
轰——!!!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天旋地转!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手机差点脱手掉落!
真的是他!
江屿!他真的还活着!
像条狗一样被铁链锁着!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笼子里!
“江屿!”巨大的悲痛和焚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我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朝着那个角落猛扑过去!什么撑黑伞的鬼影!什么逃命!全都被抛到了脑后!
我要救他!把他从这个地狱里拖出去!
就在我扑到笼子边,手指即将抓住那块厚重绒布的瞬间——
身后,那道一直如同鬼魅般静立的黑色身影,动了。
脚步声,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在冰冷死寂的地窖里响起。
哒。
哒。
哒。
如同死亡的鼓点,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