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大房的管事立在南城门下，恭敬地候着，直到看见姜家的马车进了城门，方才快步上前唤道：“二爷，家主让我接您过去。”
姜林从马车内探出头，客气道：“有劳。”
“家主还说，若是二爷不嫌弃，今夜就不必去官家驿站歇脚了、直接住府上便是。”
姜林侧过头，语气温和道：“窈儿，住在你大伯父家你可愿意？”
“爹拿主意就是了。”姜窈过城门的时候，心里翻涌不堪，鼻腔内总是灌着血腥味，脑海中都是那日被问斩时的场景，此时对于姜林的关切只能敷衍几句。
“行，你大病初愈，和家里的姊妹热络一下也好。”
——
姜家总共兄妹三人，大房姜培安是先太傅的得意门生，入仕早、也顺遂，等过了年就回京任职户部侍郎一职。二房姜林，算是被父母呵护着长大，有姜培安在，也不需要他再奋进，只消有个一官半职可保全自身和家人就行。姜家最小的女儿，刚及笄就许了老家的人家，听闻是商贾出身，算是下嫁，三五年回不了几次家。
姜窈早在身子好些的时候就从夏枝口中将姜家的情况打听明白了。
姜家分家早，好在不复杂，姜窈也不必费心周旋其中。
至少她在进京前是这样想的。
马车穿过玄武街，又向西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方才到了姜侍郎府。马车刚停稳，车外就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硬朗的笑声。
“二弟，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闻言，姜林连忙下车，笑着在姜培安面前拱手行礼，“还未来得及给大哥贺喜。”
姜培安有些得意地等着姜林行完礼，才佯装匆匆地将姜林扶起，“都是一家人，莫要这般客气，今夜你就住在府上，你我二人定要把酒言欢！”
姜林是老实本分的，他不爱钻营，对喝酒更是不感兴趣，尤其明日还要早起上朝，自是不愿搭理姜培安的邀约。
恰好夏枝搀着姜窈下了马车，待站定了，姜窈恭敬地行了礼，“见过大伯父，恭贺大伯父荣升之喜。”
“哟，听闻窈姐儿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如今可见好了？”姜培安看向姜窈的目光，带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审视，姜窈很不喜欢。
“劳大伯挂怀，如今身子已然好了。”
“我府上有一柄灵芝，是去年嘉儿闺榜考核得的，待会儿我让人取来，送给窈姐儿补补身子！”姜培安意不在人情，而在吹嘘，姜林自然明白。
姜窈也不傻，何况姜家的姜嘉儿可是她的老熟人了。
只怕沈昭尸悬城门的时候，姜嘉儿都得忍着不笑出声吧。
毕竟沈昭一死，她就成了闺榜榜首，嫁给太子都未可知呢。
“哎呀这是做什么，怎的站在门外说这么许久话？”府内传来一个女声，姜窈抬眸看去，只见姜培安的夫人韩氏正由婆子搀扶着走出来，身后跟着的正是老熟人姜嘉儿。
“姜窈见过大伯母，问大伯母安。”姜窈恭敬地福了身子，又微微侧过身、颔首道：“问嘉儿表姐安。”
姜嘉儿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姜窈——模样倒是娇俏，只是一身不出彩的淡黄色衣裳，也没件像样的首饰撑撑门面，丢人群中谁知道是官宦家的女眷！
眼中的不屑不加掩饰，姜嘉儿没有理会姜窈的问好，只自顾地摸了摸发间刚买的金玉钗。
见姜嘉儿拿款，姜窈嘴角不觉上扬：见你毫无长进，我就放心了。
韩氏邀着众人进了宅子，四进的宅子虽比不上原先的沈府，但也比姜窈家的小宅气派许多。虽然还未收拾妥帖，但宅中已然井然有序。宅中的园艺甚得姜林喜欢，每走几步都会发出赞叹，姜窈知他真意，算是赤忱之人，只是这些在姜嘉儿眼中，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举动。
穿过长廊便是姜培安的书房，姜林和姜培安去书房议事，姜窈便托付给了韩氏。
“窈姐儿今夜先同你表姐挤一挤，待明日我让人把客房收拾好了，你再住进去如何？”韩氏转身握住姜窈的手，眼神中带着几分亲昵。
姜窈只是笑着，并未急着回话，因为她知道，这事有人会替她拒绝。
“娘！我那屋子光是放我琴棋书画的物件都不够，哪还能塞个人进来呢！”姜嘉儿的声音响起，一切都在姜窈的意料之中。
韩氏低声嗔了一句：“你这丫头，真是被你爹骄纵惯了！”
“表姐屋里自是珍品，我手脚毛糙，也担心磕碰了。”姜窈将手抽出，面色无异。
韩氏虽有些局促但好在姜窈退让，“暖阁那边倒是收拾好了，窈姐儿觉得如何？”
暖阁待客，倒是稀罕。这姜家大房也不简单呢。
“哟，我这来得刚巧不是？”身后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身玫红衣裙的美娇娘正步子款款地穿过桃花林朝着众人走来。
倒真有几分桃花精怪般的娇俏美-艳。
韩氏见到来人，方才佯装的和善如今都寻不到痕迹，只剩下冰冷的妒恨。
“方才听夫人说窈姐儿要住暖阁？那暖阁小得很，没得委屈了窈姐儿，倒不如去我的临香阁呢！”美娇娘由远及近，言行举止皆落落大方，甚至没有遮掩对姜窈的打量。
“冯姨娘如何做起我的主了？”韩氏冷眼上前，微微挡在姜窈身前。“窈姐儿说到底是家中的客人，与你一个姨娘同住、说出去都丢了姜家的面子！”
冯姨娘闻言不恼，只继续笑道：“我没做过主母，自然不知主母的待客之道。只是也并未听闻哪家的待客之道是让客人去住暖阁的。”
语毕，冯姨娘没有理会韩氏的刻意阻拦，直接伸手将她身后的姜窈牵了出来。
“窈姐儿生得真好，看了叫人喜欢得紧。”冯姨娘笑道，“哦对了，我院里也有同你一般大的哥儿姐儿，你不如就来我院里住吧，你们定合得来。”
面对冯姨娘的热络，姜窈有些无措——她对这号人物可不了解。
“那感情好啊，姨娘既然愿意出一份力、替母亲招待客人，母亲就成全她呗。”姜嘉儿不屑地笑道，在她眼中，只有弱势群体才热衷抱团，而她、用不着！
冯姨娘：“是啊夫人，这事只要窈姐儿点头，倒不难办。”
说罢，冯姨娘一双媚眼看向姜窈，饶是识人无数的姜窈也有些难看穿她诚挚的目光下藏着什么心思。
不过转头看向韩氏和姜嘉儿时，姜窈大抵知道：跟了她们娘俩，定然睡不踏实。
“姨娘盛情难却，我只好过去叨扰了。”
这姜家大房，倒是自己原先看低了去。如今再看，绝非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