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瑾越狱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重重砸进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沈昭被暂时解除了镣铐，却依旧被严密看管在偏殿内。脚踝上的银链随着她不安的踱步发出细碎声响，在空荡的殿内格外刺耳。
\"王妃娘娘。\"青鸾推门而入，声音平淡无波，\"陛下召见。\"
沈昭心头一跳：\"去哪？\"
\"御书房。\"
穿过重重宫门时，沈昭注意到侍卫的数量明显增加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紧绷的神色，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御书房外，几位重臣正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到沈昭走来，立刻噤声，投来的目光充满探究和敌意。沈昭低着头，加快脚步，却在门口被赵明德拦下。
\"王妃娘娘。\"老尚书捋着花白胡须，语带讥讽，\"老朽实在好奇，您这些'奇思妙想'，究竟师从何方？\"
沈昭正不知如何作答，御书房内突然传来楚明凰冷冽的声音：\"赵爱卿这么好奇，不如进来一起听？\"
赵明德脸色一变，悻悻退开。沈昭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楚明凰端坐在紫檀木龙案后，玄色龙袍衬得她肤白如雪。案几上摊开着边境地图和几份奏折，朱笔搁在一旁，墨迹未干。见沈昭进来，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到屏风后的矮凳上。
\"陛下...\"沈昭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楚明凰右手缠着的纱布上——那里隐隐透出一丝血色。
楚明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唇角微勾：\"小伤。\"她顿了顿，声音压低，\"萧云瑾留的。\"
沈昭的心猛地一沉。萧云瑾越狱时竟伤了楚明凰？这个认知让她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比那日被掐住脖子时还要难受。
\"过来。\"楚明凰突然命令道。
沈昭乖乖走近，在距离龙案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这是规矩。然而楚明凰却皱了皱眉：\"再近些。\"
又向前两步，沈昭已经能清晰地闻到龙涎香中混合的淡淡血腥味。楚明凰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哭什么？\"女帝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困惑。
沈昭这才发现自己眼眶湿润。她慌忙低头，却被楚明凰捏住下巴，强迫抬头。
\"朕没事。\"楚明凰淡淡道，拇指擦去她眼角的湿意，\"萧云瑾伤得更重。\"
这句话不知为何让沈昭心头一颤。她看着楚明凰近在咫尺的脸——女帝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多日未得好眠，但那双凤眸依然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召臣妾来...\"沈昭小声问道。
楚明凰松开手，指向案几上一份奏折：\"看看。\"
沈昭小心翼翼地接过，发现是一份关于国债推行的进展报告。上面详细记录了各地富商的认购情况，以及...朝中大臣的反对意见。
\"赵明德联合了十二位大臣上书反对。\"楚明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说这是'与民争利'、'动摇国本'。\"
沈昭的手指微微发抖。她早料到改革会遭遇阻力，但没想到反对声如此强烈。
\"臣妾...可以修改方案...\"她试探性地说。
楚明凰突然冷笑一声：\"不必。\"她站起身，玄色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硬，还是朕的刀快。\"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通报声——大臣们到了。
楚明凰给了沈昭一个眼神，后者立刻会意，退到屏风后的矮凳上。从这个角度，她能清晰地看到御书房内的情形，却不会被进来的人发现。
\"宣。\"楚明凰坐回龙椅，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硬。
十几位重臣鱼贯而入，分列两侧。沈昭注意到，除了赵明德等保守派，还有几位年轻官员，其中包括那日支持她方案的工部侍郎林远。
\"陛下！\"赵明德第一个出列，声音洪亮，\"老臣恳请立即停止国债发行！江南已有商贾聚众抗议，长此以往，恐生民变啊！\"
\"哦？\"楚明凰指尖轻叩龙案，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赵爱卿说的'聚众抗议'，是指陈家联合十八家商号，主动要求增加认购额度这件事吗？\"
赵明德脸色一僵：\"这...老臣听闻...\"
\"听闻？\"楚明凰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朕的暗卫怎么报的是，赵爱卿昨夜秘密接见了盐铁司的几位大人，商议如何阻挠新政？\"
老尚书瞬间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下：\"陛下明鉴！老臣只是...\"
\"这是什么？\"楚明凰缓缓站起身，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威压，\"只是舍不得盐铁司那些灰色收入？只是怕商贾势大，影响士族地位？还是...\"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若千钧，\"只是觉得朕的决策，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赵明德浑身发抖，额头抵地：\"老臣不敢！老臣...\"
\"赵明德。\"楚明凰直呼其名，声音冷得像冰，\"你年事已高，明日就上折子致仕吧。朕准你回乡养老。\"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得满堂哗然。赵明德是三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楚明凰竟如此干脆地罢免他？
\"陛下！\"几位与赵明德交好的大臣立刻跪地求情。
楚明凰睨了他们一眼：\"谁再求情，同罪。\"
短短六个字，让所有反对声戛然而止。沈昭在屏风后看得心惊肉跳——这就是帝王权术，一言定生死。
\"林远。\"楚明凰突然点名。
年轻的工部侍郎出列，恭敬行礼：\"臣在。\"
\"即日起，你暂代户部尚书一职，全权负责国债事宜。\"楚明凰的声音不容置疑，\"朕要看到三日内，三百万两白银入库。\"
林远激动得声音发颤：\"臣领旨！\"
沈昭悄悄松了口气。林远是改革派，有他主持，国债推行会顺利许多。她正想着，突然对上楚明凰扫来的视线——女帝不知何时已经发现了她的位置，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朝议持续了一个时辰。楚明凰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位反对最激烈的大臣，同时提拔了一批年轻官员。沈昭在屏风后看得分明——女帝并非一味强硬，而是恩威并施，既打压保守派，又给改革派留足面子。
当最后一位大臣退下时，沈昭的腿已经坐麻了。她刚想活动一下，就听见楚明凰的声音：\"出来吧。\"
沈昭拖着发麻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御案前。楚明凰看着她滑稽的样子，难得地轻笑一声：\"怎么，看戏看累了？\"
\"陛下...\"沈昭不知该如何评价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朝议，\"您...就这样罢了赵尚书的官？\"
楚明凰挑眉：\"心疼了？\"
\"不是！\"沈昭急忙摇头，\"只是...他门生众多，会不会...\"
\"正因如此，才要拿他开刀。\"楚明凰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杀鸡儆猴，方能震慑宵小。\"
沈昭这才明白楚明凰的用意——赵明德是保守派的旗帜，动了他，其他人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这种政治手腕，比她想象的还要狠辣果决。
\"过来。\"楚明凰突然命令道。
沈昭乖乖走近，在距离龙案一步之遥处停下。楚明凰却不满地皱眉，直接伸手将她拉到身边。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沈昭能清晰地闻到女帝身上混合着沉香的淡淡血腥味。
\"怕朕？\"楚明凰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沈昭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凤眸，心跳如鼓：\"不...不怕。\"
\"撒谎。\"楚明凰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唇瓣，声音低沉，\"你的手在抖。\"
沈昭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确实在微微颤抖。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复杂的感受——恐惧、敬畏、还有一丝诡异的...兴奋？
\"朕今日所为，\"楚明凰突然转移话题，\"你怎么看？\"
沈昭斟酌着词句：\"陛下...雷厉风行，恩威并施，臣妾...佩服。\"
楚明凰轻笑一声，松开了钳制她的手：\"油嘴滑舌。\"她转身走向窗边，月光勾勒出她挺拔的轮廓，\"知道朕为何让你旁观吗？\"
沈昭摇头。
\"因为你要学。\"楚明凰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学如何在豺狼环伺中生存，学如何用他们的规则打败他们。\"
沈昭怔住了。楚明凰这是在...培养她？
\"朕不可能永远护着你。\"女帝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总有一天，你要独自面对这些。\"
这句话让沈昭心头一热。她突然明白了楚明凰的良苦用心——女帝并非单纯地展示权威，而是在教她生存之道。
\"臣妾...明白了。\"她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楚明凰静静地看着她，月光为两人镀上一层银边。许久，女帝才开口：\"萧云瑾留下了线索。\"
沈昭心头一跳：\"什么线索？\"
\"他逃往北境前，去了一趟钦天监。\"楚明凰的眼神晦暗难明，\"查了关于'异星降世'的所有记载。\"
沈昭的血液瞬间凝固。萧云瑾这是要坐实她\"妖孽\"的身份，煽动更多人反对她？
\"陛下...\"她的声音发抖，\"我...\"
\"怕什么？\"楚明凰突然逼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有朕在，谁敢动你？\"
这个霸道的宣言让沈昭的心脏漏跳一拍。她看着楚明凰近在咫尺的脸——女帝的眼中燃烧着某种她读不懂的火焰，炽热得几乎要将她融化。
\"陛下为何...\"沈昭鼓起勇气问道，\"为何如此信任臣妾？\"
楚明凰没有立即回答。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沈昭的脸颊，最后停在那缕被剪短的头发上：\"因为你是孤的。\"这个回答简单而霸道，\"是人是鬼，都是孤的。\"
沈昭的眼眶不知为何湿润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个暴戾的女帝给了她最坚实的庇护，哪怕与全世界为敌...
\"报——\"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潼关急报！北狄大军夜袭，周将军请求增援！\"
楚明凰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她最后看了沈昭一眼，转身大步离去，玄色龙袍在月光下翻飞如墨。
沈昭站在原地，脚踝上的银链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看着楚明凰远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在这场风暴中，她们早已成为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而那条银链，从来都不是禁锢，而是...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