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之上,血腥气尚未散尽,与清晨的寒露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奇异的凝重。
岩石村的军卒们默默地清理着战场,将鞑子的尸首堆在一处,收集着散落的兵刃铠甲。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先前斩将夺旗的兴奋,在意识到更大危机逼近的现实面前,渐渐沉淀为一种决绝。
秦烈站在黄居行那座如今属于他的宅院门前,手按着腰间的弯刀,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衣衫上血迹斑斑,有的已经干涸发黑,有的依旧湿润。
卢峰快步走了过来,声音压得低沉:“把总,伤亡的弟兄都已安置妥当,战死的…十六人,重伤的七人,轻伤的不计。”
秦烈“嗯”了一声,数字在他心中过了一下。
一场小胜,代价不菲。
“缴获的马匹有六十多匹,多是蒙古马,耐力不错。兵器铠甲也收了不少。”卢峰继续禀报,语气中带着一丝振奋,试图冲淡凝重的气氛。
“马匹留下精壮的,其余的分给堡内军户耕作。兵甲补充武备,多余的入库。”秦烈吩咐道,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投向了北方那片不祥的烟尘。
就在此时,周平带着几名斥候,如旋风般从堡外奔回,几人都是满头大汗,神色仓皇。
“把总!”周平一进校场,便直奔秦烈而来,声音因急促而有些变调,“鞑…鞑子主力,来了!”
他喘息着,脸上血色尽失:“漫山遍野,全是鞑子!领头的是一面巨大的黑狼纛,看旗号,怕是鞑靼王庭某个大人物亲至!人数…人数至少在两千以上!他们…他们正朝着白登山小营的方向急行,我们这里,恐怕是他们要顺道拔除的第一个据点!”
两千!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砸在众人心头。
白彪那张憨直的脸上,嗜血的兴奋也凝固了,他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
杨老六更是面如土色,两腿有些发软。
孙三则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的弓箭,喉结滚动。
先前击溃数百鞑子先锋,已经是他们拼尽全力的结果。
面对数倍于己,且是精锐主力的敌人,这座小小的岩石村屯堡,简直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
“把总…”卢峰看向秦烈,等待他的决断。
秦烈面沉似水,他缓步走到哨塔之下,抬头望向北方。
那烟尘比之前更为浓烈,已经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人影如同蚁群般蠕动,一股沉重的压迫感,隔着数里之遥,依旧扑面而来。
“召集所有伍长,到我这里议事。”秦烈开口,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片刻之后,宅院正堂之内,气氛压抑。
秦烈坐在主位,卢峰、白彪、杨老六、孙三,以及几名亲兵队的什长分列两侧。
“情况,你们都清楚了。”秦烈开门见山,“两千鞑子精锐,目标是白登山小营。我们,是他们路上的第一块绊脚石。”
“把总,跟他们拼了!”白彪猛地一拍大腿,瓮声瓮气地道,“俺老白烂命一条,死之前能多拉几个鞑子垫背,也算赚了!”
杨老六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把总,两千人啊…咱们这点人手,硬拼怕是…怕是鸡蛋碰石头。要不,咱们趁他们还没合围,先…先退入山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退入山中?”孙三皱眉,“山里能躲多久?粮草何来?而且,堡里的那些军户妇孺怎么办?总不能都带进深山老林吧?”
卢峰沉吟道:“杨老六说的也不无道理,硬守确实凶多吉少。但弃堡而逃,军心必散,那些军户家眷也难以保全。况且,鞑子若真要清剿,山里也未必安全。”
他看向秦烈:“把总,您拿主意吧!弟兄们都听您的!”
堂中一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烈身上。
秦烈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逃?他秦烈字典里,从无不战而逃。
死守?那是愚蠢。
他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我们不逃,也不死守。”
众人皆是一愣。
“白登山小营,兵力是我们的数倍,尚且是鞑子的目标。我们这座小屯堡,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随手可以碾碎的蚂蚁。”秦烈缓缓道,“他们急于赶路,不会愿意在一只蚂蚁身上,耗费太多时间和兵力。”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简陋地图前,那上面用炭笔勾勒着岩石村周边的地形。
“我们的机会,就在于‘拖’和‘打’!”
“拖延他们的时间,打痛他们,让他们觉得啃下我们这块硬骨头,得不偿失,甚至会影响他们攻击白登山小营的计划。”
秦烈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几处险要位置:“岩石村的地形,我们比鞑子熟悉。堡外的几处隘口,山林,都可以利用起来。”
“我的计划是,分层阻击,节节抵抗。利用地形优势,最大限度杀伤敌人,迟滞他们的进攻步伐。”
“每一次交锋,都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让他们知道,想从岩石村过去,每一步都要用人命来填!”
“等到他们锐气受挫,攻势减缓,我们再相机撤回屯堡,依托堡垒,做最后的坚守。或者……”秦烈话锋一转,眼中寒意更甚,“寻找机会,给他们玩一票大的!”
白彪听得双眼放光:“把总,您就说怎么干吧!俺听您的!”
杨老六也定了定神,秦烈的计划听起来,似乎比死守或者直接逃跑,要多了几分生机。
“具体部署,”秦烈看向众人,“卢峰,你挑选二十名箭术好的弟兄,随我出堡,在东面山坳设伏,那里是鞑子进军的必经之路,地势狭窄,利于弓箭发挥。”
“白彪,你率第一伍,在堡外五十丈处,挖掘陷马坑,布置鹿角丫杈,正面迟滞敌军冲锋。”
“孙三,你率第三伍,除了守卫堡墙,还要组织人手,将所有能找到的引火之物,桐油、干柴,都备好。关键时刻,我要让这岩石村,变成一片火海!”
“杨老六,你率第二伍,为预备队,负责堡内调度,弹压军心,同时保护军户妇孺,将他们转移到地窖之中。”
“至于亲兵队,”秦烈顿了顿,“其他人留守,只带几人随我行动。”
命令逐一下达,条理清晰,众人心中渐渐有了底。
“把总,”卢峰忽然想起一事,“秦夫人那里…”
秦烈眉峰微蹙,他确实差点忘了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