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通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山道上,果然出现了一队人影。
约莫二十来人,推着几辆吱呀作响的板车,正慢吞吞地朝着下岩石墩堡的方向挪动。
看他们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倒不像是精锐兵卒。
“看这方向,倒像是从屯堡那边过来的……”
邓通眉头微皱。
杨六仔细辨认了一番,低呼道:“邓管队,我认得其中几个!那个坡脚的,是屯堡伙房帮厨的瘸子张老三!还有那个独眼龙,是马厩喂马的刘瞎子!他们……他们怎么来了?”
邓通心中一动,惊疑不定:“莫非……是来送粮草的?奇怪,黄把总不是要断了卢峰的粮吗?”
他沉吟片刻,对杨六道:“你过去瞧瞧,问个明白,小心些,别暴露了我们。”
“是!”杨六领命,悄悄潜下山坳,绕了个圈子,朝着那队人迎了上去。
不多时,杨六便与那队老弱病残汇合。
那些军卒一见来人是邓通的亲兵杨六,平日里在屯堡作威作福惯了的,连忙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张瘸子,你们这是要去哪?”
杨六神态倨傲,冷声喝问。
张三闻言,连忙陪笑道:“杨六哥,我等奉黄把总之命,给下岩石墩堡的卢墩长送些粮草,黄把总还让我们来支援墩堡……杨六哥,您怎么在这?”
“我在哪用你多管?再废话老子削你!你说,你们是来送粮食的?”
杨六呵斥张老三几句,随后瞥了一眼板车上用破麻袋装着的粮食。
隔着这么远,竟还隐约能闻到一股霉味。
杨六不禁上前伸手一番,赫然发现,这些粮食全都是发馊的!
“呸呸呸!”
杨六恶心地甩了甩手,心中已经了然。
黄把总这哪是给卢峰送粮草?
就这馊粮,狗都不吃!
至于这些屯堡里的老弱病残,更不用说。
想靠这些“援兵”抵抗鞑子?
嘿,鞑子真来了,这群老弱病残只怕是连跑都跑不利索!
杨六心中发笑,面上却板着脸呵斥道,“黄把总的命令,尔等也敢拖延?瞧你们这慢吞吞的模样,成何体统!记住了,今日之事,就当没见过我,若敢多嘴,小心你们的皮!”
“是是是,杨六哥放心,我们绝不敢多言!”张老三等人吓得连连保证。
杨六见状,挥手打发众人离开,随后,他小跑回隐藏地点,朝邓通汇报。
邓通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冷笑:“哼,看来是黄把总改主意了……这招还真是够绝的!”
邓通看着远处那队慢悠悠靠近墩堡的老弱病残,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一群老弱残兵,再加上这些发霉的口粮,对卢峰他们而言,非但不是助力,反倒是天大的累赘!”
“这等于是粮食一粒没有,反而送了十几张嘴给卢峰!”
“黄把总这一手,高明啊!只怕用不了两日,卢峰这伙人就得饿得前胸贴后背!”
邓通彻底放下心来,挥了挥手:“杨六,你继续盯着,莫要松懈,我去歇会,妈的,着太阳晒死老子了!”
与此同时,墩堡内。
等张老三等人靠近后,负责在堡楼上警戒军卒,也发现了这些人。
军卒立刻在堡楼上朝着指挥训练的秦烈汇报。
“看来,黄居行这是担心咱们的安危,给咱们派援兵来了!”
秦烈召集众人,远远地打量着那群军卒,嘴角淡笑。
黄居行妥协,证明昨天派卢峰出去诉苦奏效了。
而这,仅仅只是秦烈计划里的第一步!
他倒要看看,黄居行能撑得过他几回合!
“卢墩长!”
这群老弱走进后,领头的独眼龙刘瞎子,顿时朝卢峰走来。
大家都是一个屯堡的,彼此虽不相熟,却都认识。
“你们来干什么?”
卢峰看了秦烈一眼。
见秦烈点头,卢峰立即明白,秦烈是要他先伪装成墩长。
卢峰也没含糊,当即放下手中那根沉甸甸的木棍,快步走上前去。
然而,卢峰目光在刘瞎子及其身后的军卒身上一扫,心头便是一沉。
这些人,根本不是屯堡内的正式军卒。
全部都是墩堡内,务农的军卒候补!
而且,还是候补军卒中,最不禁用的那一拨!
要知道,候补军卒,虽都是各地军户派来的,但谁家军户是傻子,会把家里的壮劳力送来入伍?
朝廷只是规定,军户必须给卫所补给男丁。
至于是什么样的男丁,大家心知肚明。
军户家里男丁都健壮的,自不必说。
但若有那种带缺陷的,肯定会被优先送来。
比如秦烈,虽然天生神力,却因为脑子痴傻,便毫不留情地家里给送来入伍。
而眼前包括刘瞎子这些人,就是跟秦烈曾经类似的。
要么是天生缺陷,要么,就是后天意外。
比如刘瞎子,据说以前不是独眼,是因为在老家得罪了官吏,被官吏派地痞给揍瞎的。
这些人,在岩石村屯堡里,因为身体原因,即便是务农做候补军卒,也属于不受待见的。
倒不一定是活干得比别人少。
但话说回来,真要比体力,这些人确实属于最弱的那一批。
所以,送粮这种要紧事,平时根本不会用这些人。
更别说,眼下这些人还全被凑在一起了!
卢峰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在卢峰开口后,刘瞎子垂头道:“卢墩长,我们是奉黄把总之命,特来支援墩堡防务,并送上军……嗯,军粮。”
最后说道“军粮”二字时,饶是刘瞎子低着头,也有些难说出口。
还真特么是来支援的?
卢峰嘴角抽搐。
先前徐渠等人战死,下岩石墩堡折损了九名军卒。
按理说,补充九人便算满编。
可眼前这歪瓜裂枣,乌泱泱竟有十八人之众!
这哪里是支援?
分明是来拖后腿的!
偏偏,这些人确实算是候补军卒。
黄居行派来双倍的人,明面上根本挑不出毛病。
卢峰也只能压下火气,看向那些军粮。
白彪这时也凑了过来,走到板车旁,随手抓起一个破旧的麻袋,解开绳索,一股刺鼻的霉味便扑面而来。
“他娘的!”
白彪双目一瞪,将那袋明显变质的米粮狠狠摔在地上,米粒混着沙土洒了一地,“这米都馊了!黄居行那老狗,居然送这种狗都不吃的玩意过来!”
白彪说着,当即上前,扯住了刘瞎子的衣领怒斥,“你们拉粮的时候,眼睛都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