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墓穴更深沉,比真空更彻底。仓库的残骸——更准确地说,是曾经仓库所在的那个巨大、扭曲、边缘布满空间裂痕的虚空创口——如同大地上一道丑陋的伤疤,无声地敞开着,吞吐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空气中浓烈的焦糊、硫磺与冰冷釉质的气息顽固地盘踞,如同凝固的裹尸布,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的分子上。
凝固的釉泪洪流如同暗红色的冰雕,悬挂在半空,堵塞着墙壁的破洞,覆盖着断裂的钢筋和焦黑的混凝土碎块。那些由釉泪构成的怪物,姿态定格在疯狂的瞬间,流淌的“眼睛”空洞地望向虚无,只剩下无机质的冰冷反光。
一切的源头,一切的焦点,是凹坑边缘焦黑尘土中,那颗静静躺卧的碎裂铂金珠。
灰暗,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死气沉沉。仿佛刚才那贯穿虚实、钉死“门扉之眼”的惊天锁链,只是垂死意识最后的幻梦。
“沙……”
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声响,再次响起。比上一次更清晰一些。
声音的源头,正是那颗灰暗的珠子。珠体表面,一道相对较深的裂痕边缘,有一粒比尘埃更微小的灰白色碎屑……悄然剥落。
碎屑无声地跌入下方焦黑的尘土。
就在这粒碎屑剥离、坠落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蠕动”感,如同深藏地穴亿万年的冰冷蛞蝓苏醒时的粘腻悸动,极其隐晦、却又无比清晰地……从碎裂铂金珠布满裂痕的内部……弥漫开来!
这波动无形无质,却带着一种冰冷粘稠的意志触感,瞬间扫过整个凝固的废墟!
距离仓库缺口最近、悬停在半空的一滴粘稠釉泪,猛地……剧烈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暗红的表面荡开一圈急促的涟漪,随即……那原本凝固、死寂的釉质,竟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极其缓慢地……开始了……蠕动!
不是整体的流动,而是内部无数更微小的、如同活物细胞般的暗红颗粒,在粘稠的基质中……开始了微不可察的……自主震颤和位移!仿佛某种沉睡亿万年的冰冷意识,正在这滴微不足道的釉泪中……艰难地、碎片化地……重组!
这变化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嗡!嗡!嗡!
废墟各处,凝固的釉泪洪流,那些定格在疯狂姿态的釉泪怪物,如同被无形的网线串联,开始此起彼伏地……震颤起来!粘稠的暗红表面涟漪荡漾,内部传来密集、细微的“沙沙”声,如同亿万只微小的虫豸在同时苏醒、摩擦!
一股微弱、却带着明确“活性”和冰冷“方向感”的意志流,如同初生的蛛网,开始在这些震颤的釉泪之间……编织、蔓延!它们不再是无序的死物,而是变成了某种庞大、破碎、正在艰难重聚的……集体意识的……末梢神经!
这意志流的源头,那冰冷粘稠的“蠕动”核心,正是那颗布满裂痕的灰暗铂金珠!
珠体内部,那道最深的裂痕深处,那丝近乎凝固的暗红色泽,此刻正极其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丝新的灰白碎屑从裂痕边缘剥落。每一次搏动,都让珠体内部弥漫出的“蠕动”感更强一分,让废墟中釉泪的震颤更加同步,让那无形的意志蛛网编织得更加紧密!
“门”的意志并未被彻底锁死!那贯穿虚实的法则锁链,钉住了本源坐标的核心,禁锢了深埋地底的载体,却无法完全抹除早已通过“胎衣”釉质渗透、分散、融入这片区域每一滴釉泪、每一粒釉尘中的……祖母意志的碎片!
这颗碎裂的、作为锁链熔炉和源头的同源铂金珠,此刻……反而成了这分散意志最佳的……庇护所和……重聚点!如同风暴眼中最平静、却也最危险的核心!锁链的力量禁锢了“门”的主体,却无法彻底净化这早已污染万物的“余烬”!甚至,锁链在形成时吸收的祖母本源釉光、痛苦回响、乃至陈小雨最后的执念和身体灰烬……都成了这“余烬”意志复苏的……养料和……坐标!
祖母……正在这颗碎裂的珠子里……借助锁链残留的同源力量……艰难地……重聚!
* * *
与此同时。镜渊深处。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只有永恒的、粘稠的、如同液态黑暗般的“无”。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里彻底失效,存在的感知被拉扯成无限延展又无限压缩的混沌丝线。
一点极其微弱、却散发着纯粹冰冷暗紫色光芒的……“火星”,正在这绝对的虚无中……随波逐流。
火星的核心,是一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暗紫色菱形烙印虚影。烙印的光芒如同一层薄薄的、坚韧无比的蛋壳,顽强地抵御着周围液态黑暗的侵蚀和同化。蛋壳内部,是江夏最后残存的一缕意识碎片。
混乱、破碎、充满了被撕裂的痛苦和被抹除的恐惧。汉娜日记的燃烧、吴振异变的咆哮、釉母意志的冰冷、毁灭光束的贯穿、湮灭领域的降临……无数毁灭性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她仅存的意识中疯狂旋转、切割。
“我是……谁?”
“陈小雨……吴振……”
“门……开了吗?”
“好痛……好冷……”
“姐姐……”
混乱的呓语如同沸腾的气泡,在她意识的核心翻滚。暗紫的菱形烙印是唯一的锚点,散发着冰冷的、带着古老封印气息的力量,维持着这一点意识火星不灭,却也隔绝了她对外界绝大部分的感知。
突然!
一点极其突兀、极其强烈的……“牵引感”……猛地……拽动了这缕随波逐流的意识火星!
这感觉并非来自镜渊本身,而是……来自烙印!暗紫菱形烙印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急促!仿佛被无形的线缆连接,被某种同源的、强大的力量……狠狠地……向后拉扯!
“呃啊——!”江夏残存的意识发出一声无声的惨嚎,感觉自己的存在被强行拖拽,朝着某个无法抗拒的方向……疾速坠落!
眼前永恒的液态黑暗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怪陆离、急速流淌的……破碎景象!
她“看”到了!
她看到巨大的、布满灰白裂痕的倒置眼睛坐标,被一道贯穿虚空的灰白锁链死死钉穿!瞳孔凝固,光芒黯淡!(本源坐标被锁)
她看到深埋地底的古老陶瓮内,粘稠的釉泪凝固成暗红冰原,倒映的坐标破碎如镜面,一颗布满裂痕的铂金珠被法则锁链缠绕、禁锢!(载体被锁)
她看到仓库废墟的巨大虚空创口,看到凝固震颤的釉泪洪流,看到焦黑尘土中那颗布满裂痕、内部搏动着暗红光泽的灰暗铂金珠!(锁链源头,祖母余烬重聚点)
景象如同快放的幻灯片,又如同穿透了无数层毛玻璃,模糊、扭曲、带着强烈的空间撕裂感。这是烙印的力量,是她灵魂核心与那法则锁链末端缠绕的一丝暗紫电芒(源自她的烙印)产生的微弱共鸣,让她在镜渊的漂流中,极其短暂地……窥见了现实锚点的景象!
这窥视只持续了不到一瞬。
下一秒,更强烈的牵引感传来!暗紫烙印的光芒爆发,她的意识火星被这股力量狠狠甩出了那短暂的窥视通道,朝着镜渊更深处、某个烙印感应到的、更古老、更冰冷的“方向”……疾速坠落!
但在脱离通道的最后一刹那,她的“目光”,或者说烙印的感知,被一股源自本能的、冰冷的“恶意”……牢牢吸引!
那恶意……来自焦黑尘土中……那颗搏动着的灰暗铂金珠!
“滋……”
一声只有烙印能感知的、如同毒蛇吐信的冰冷意念碎片,穿透了镜渊的阻隔,极其微弱地……印入了江夏残存的意识:
> **“……容器……标记……回归……”**
容器?标记?回归?
巨大的困惑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江夏!祖母的意志……还在?在那颗珠子里?它感应到了我的烙印?它想……让我……回归?去哪里?成为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镜渊的黑暗再次吞噬了她。下坠感变得无比强烈,暗紫烙印的光芒在前方指引,通向某个未知的、散发着更古老封印气息的……深渊之底。
* * *
仓库废墟外围,扭曲的钢筋和坍塌的混凝土块形成的阴影中。
张承山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断墙,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和血水混合着尘土,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冲出几道泥沟。他的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用撕下的衣服布料牢牢固定在胸前。身边的队员只剩下三个,个个带伤,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惊悸。
就在不久之前,那场席卷了整个废墟核心的恐怖能量风暴,如同天罚般降临。毁灭性的冲击波将他们这些在外围警戒、试图寻找突入机会的队员如同落叶般狠狠掀飞。如果不是张承山反应够快,拼死将最近的几人拖入这处相对坚固的掩体死角,此刻他们早已化为飞灰。
“队…队长…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个年轻队员声音发颤,脸色惨白如纸,指着远处仓库方向那个巨大、扭曲、边缘还在闪烁着细微空间电弧的虚空创口,以及创口周围那些凝固在半空、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暗红釉泪洪流和怪物雕塑。
张承山没有回答。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区域,瞳孔深处是翻涌的惊涛骇浪。作为经验丰富的特案队长,他接触过无数诡异事件,但从未见过如此……超越认知的恐怖景象。那绝非人力所能及,甚至超越了已知的“异常”范畴!那是……某种“存在”本身的显化和碰撞!
风暴平息了。死寂笼罩下来,比之前的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空气中残留的冰冷釉质气息和焦糊味,刺激着他的鼻腔,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
“通讯…还是不通?”他声音沙哑地问。
“不…不行!所有频段都是杂音!连卫星信号都断了!”负责通讯的队员绝望地拍打着手中毫无反应的仪器。
“妈的!”张承山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水泥块上,指关节瞬间破皮流血,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失联,重伤,未知的恐怖……情况糟到了极点。陈小雨、吴振、江夏……他们还在里面吗?或者说……他们还存在吗?
“队长!你看那边!”另一个队员突然压低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指向废墟核心的方向。
张承山猛地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片凝固的、如同地狱冰雕般的釉泪洪流边缘,靠近那个巨大虚空创口的焦黑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凝固的釉泪在动,而是……地面上覆盖的厚厚的灰烬和尘土……在极其轻微地……起伏!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灰烬之下……挣扎着……要钻出来!
张承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拔出了腰间仅剩的配枪,尽管他知道这玩意儿在刚才那种力量面前可能连烧火棍都不如。
“警戒!”他低吼一声,枪口死死对准那片起伏的灰烬,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身边的队员也纷纷紧张地举起武器,尽管人人带伤,动作僵硬,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在数道紧张到极点的目光注视下,那片灰烬的起伏越来越明显。
终于!
一只沾满黑色灰烬、皮肤龟裂焦黑、甚至能看到下方暗红血肉和细微釉光丝线的手……猛地……从灰烬中探了出来!
紧接着,是另一只手!
两只手死死扒住地面,支撑着一个残破不堪的身体……极其艰难地……从厚厚的灰烬层中……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东西”。
身体大部分覆盖着焦黑的碳化物和凝固的暗红釉痂,如同被投入熔炉又强行冷却的残次品。左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彻底折断。右肩位置一个巨大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覆盖着死寂的灰白色釉质。脸上布满血污和焦痕,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张承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那双眼睛……瞳孔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粘稠暗红光泽!如同深渊中尚未熄灭的余烬!眼神空洞、麻木,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观察”感!
“陈……小雨?”张承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认出了那残破身形依稀的轮廓,认出了那身早已破烂不堪的作战服碎片!
从灰烬中爬出的“陈小雨”,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转动着脖颈,那双翻涌着暗红余烬的眼睛,冰冷地……望向了张承山藏身的掩体方向。
目光接触的瞬间,张承山浑身汗毛倒竖!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寒意瞬间席卷全身!那不是陈小雨的眼神!绝对不是!
“它”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如同破旧风箱拉动般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沾满灰烬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不协调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钥…匙…碎片…拿…来…”
声音嘶哑、扭曲,如同金属摩擦,完全不是陈小雨的嗓音!
张承山瞳孔骤缩!“钥匙碎片”?是指那颗碎裂的铂金珠?!“它”要那个?!
“队长!她…她不对劲!”身边的队员声音带着哭腔,枪口剧烈颤抖。
张承山死死盯着那双暗红余烬翻涌的眼睛,一股巨大的寒意和决绝涌上心头。陈小雨…恐怕已经不在了!现在控制这具残破躯壳的……是别的“东西”!是那场恐怖灾难残留的……邪物!
“开火!阻止它靠近那颗珠子!”张承山几乎是吼出来的命令!他不能再犹豫!无论那是什么,绝不能让“它”拿到那颗明显是灾祸源头的珠子!
砰!砰!砰!
刺耳的枪声瞬间撕裂了废墟的死寂!
子弹呼啸着射向刚从灰烬中爬出的“陈小雨”!
噗!噗!噗!
子弹轻易地射入了那具焦黑残破的躯壳,溅起几朵微小的黑色血花和釉质碎屑。
然而,“陈小雨”的身体只是微微晃动了几下,如同被蚊子叮咬。那双翻涌着暗红余烬的眼睛,甚至连眨都没眨一下,依旧冰冷地、牢牢地锁定着张承山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锁定着他身后掩体下方……那片焦黑尘土中……静静躺卧的……碎裂铂金珠!
“嗬……”喉咙里再次滚出那非人的声音。“它”无视了身上新增的弹孔,用那只还能活动的、沾满灰烬的右手,支撑着残破的身体,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拖着焦黑碳化的左腿……朝着张承山和那颗珠子的方向……一步……一步……挪了过来!
焦黑的脚印印在灰烬上,拖曳出暗红的粘稠痕迹。
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咔嚓”声和粘稠釉质撕裂的“滋啦”声。
每一步,都让张承山的心脏如同被重锤敲击!
子弹无效!这残躯仿佛早已超越了物理伤害的范畴!
“掩护我!”张承山对着队员嘶吼一声,猛地从掩体后扑出!他不能后退!身后就是那颗危险的珠子!他必须阻止“它”!
他如同受伤的猎豹,忍着断臂的剧痛,压低身体,利用废墟的残骸作为掩护,朝着“陈小雨”侧翼迂回!他要吸引“它”的注意,给队员创造瞄准要害的机会!
“陈小雨”果然被他的动作吸引,挪动的方向微微偏转,那双暗红的眼睛冰冷地追随着张承山移动的身影。
砰砰砰!队员的子弹再次倾泻而出,打在“它”的背部、腿上,依旧只是造成微不足道的伤害。
距离在缩短!十米……八米……五米……
张承山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它”脸上龟裂的焦痕下翻涌的暗红丝线,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焦臭和冰冷釉质混合的死亡气息!那双眼睛里的暗红余烬,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散发出纯粹的、非人的恶意!
就在“它”即将踏入掩体前三米的距离时!
“嗬——!”
“陈小雨”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声非人的低吼!支撑身体的右手猛地发力,焦黑碳化的身体爆发出远超残躯极限的速度,如同扑食的恶鬼,朝着掩体下方那颗灰暗的铂金珠……狠狠扑了过去!
“不!!!”张承山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合身扑上,试图用身体阻挡!
太迟了!
那只沾满灰烬和暗红血污的右手,带着冰冷的决绝,穿透了张承山阻拦的手臂缝隙,指尖……距离那颗布满裂痕、内部搏动着暗红光泽的灰暗铂金珠……已不足一寸!
时间……仿佛被拉长。
张承山能看到那指尖龟裂皮肤下细微的暗红釉光在兴奋地闪烁。
能看到珠体表面蛛网般的裂痕深处,那搏动的暗红光泽骤然变得明亮、急促!
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粘稠、带着贪婪吞噬欲望的意志洪流,正从“陈小雨”残破的躯壳中……通过那只伸出的手……疯狂地涌向那颗珠子!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珠体的瞬间——
嗡!!!
那颗灰暗的碎裂铂金珠……猛地……自己……跳动了一下!
如同……一颗濒死的心脏……最后的……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