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烬这才回过神,连忙摆手,声音有些发哑:“没、没有!弟子只是觉得……师父站在这桃树下,很好看。”他说得坦诚,脸颊又开始发烫。
凌言一怔,别开脸,望着天边的烟花,耳根却又红了几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烟花的爆裂声和桃花飘落的簌簌声。
苏烬看着凌言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四年了,他怕了四年,怕这只是一场梦,怕醒来后又回到上一世那个冰冷的、没有凌言的世界。
他怕自己不够强,怕自己护不住他,怕历史重演……
“师父……”苏烬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这四年……弟子……弟子成长了许多,没有让师父失望……”
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想要让凌言知道,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护在羽翼下的少年了。
凌言转过头,看着他眼中近乎狂热的执着。
想起奇闻录上记载的苏烬几次重伤垂危的经历,想起那些语焉不详的“险死还生”,喉咙不由得发涩:“你……的伤……没事吧?”
苏烬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像是炫耀般挺了挺胸膛:“师父放心,弟子身体好得很!这点小伤算什么!”
他不想让凌言担心,那些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刻,那些独自一人舔舐伤口的夜晚,他都不想让凌言知道。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双手捧着递到凌言面前,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一丝紧张:“对了师父,这个给您。”
凌言疑惑地接过锦盒,触手温润。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块通体透明的玉石,如冰似雪,质地极佳。
而在玉石的中心,竟凝结着一朵血色的梅花,花瓣脉络清晰,仿佛活物般,随着玉石中流淌的灵气缓缓摇曳,丝丝缕缕的血色光晕在透明的玉石中流转,诡异而绝美。
“这是……”凌言瞳孔微缩,猛地抬头看向苏烬,“血梅玉?你……”
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典籍中记载过,此玉需以修士自身神魂温养,以心头血浇灌,历经数载,方能凝出这朵栩栩如生的血梅。
此玉最大的功效,便是温养神魂,固本培元,对修士大有裨益,尤其是对神魂受损之人,更是千金难求的至宝。
可这东西的炼制过程,何其凶险!每一次以心头血浇灌,都如同剜心剔骨,更遑论以神魂温养,稍有不慎,便可能伤及根本,甚至道基受损!
“师父,您别担心!”苏烬见凌言脸色微变,连忙解释,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这不是邪术,是弟子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正经法门!这四年,弟子一直在寻材炼制,小心翼翼,从未出过岔子的!”
他看着凌言紧蹙的眉头,心中有些不安,低下头,声音也轻了许多:“弟子知道师父耗损了神魂……这玉能帮您温养,弟子……弟子只是想为师父做点什么……”
凌言握着血梅玉的手微微颤抖。玉石触手清凉,却仿佛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属于苏烬的那份炽热的心意。
他看着苏烬低垂的头颅,看着他发间还未完全干透的汗湿碎发,看着他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拳头。
心中那片因等待和担忧而积攒的寒冰,此刻彻底化作了滚烫的洪流,冲击着他的心脏。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玉的来历?他怎么会认为这是邪术?他只是……只是心疼。
“傻子……”凌言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你可知,以神魂温养此玉,有多危险?每次浇灌心头血,又要承受多少痛苦?”
苏烬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坚定起来:“弟子知道!但弟子是师父的弟子,为师父做这些,是应该的!只要师父能好起来,弟子受再多苦也愿意!”
夜风吹过,桃花瓣落在凌言的发间,也落在苏烬的肩头。
头顶的烟花依旧绚烂,映照着两人沉默的身影。
凌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间的酸涩,将血梅玉紧紧握在手中,那份清凉中带着的温热,仿佛流入了他的心田。
他抬起头,墨色的凤眸中不再是淡漠,而是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心疼,有感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而复得的庆幸。
“……下不为例。”他最终只说了这四个字,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苏烬忽然伸出手。他如今身形高挑,比凌言足足高出一个头,并肩而立时,目光自然地落在凌言的发顶。
凌言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袖摆拂过空气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风,却在看清苏烬动作时顿住了——
苏烬垂眸,指尖带着极轻的力道,小心翼翼地将那片花瓣从他发丝间拈下。
“师父,”苏烬的声音低下来,带着笑意,指腹无意间擦过凌言的鬓角,触感微凉,“你头上落了花。”
凌言的心跳漏了一拍,别开脸时,眼角余光瞥见苏烬指尖的花瓣,粉得近乎透明。
他定了定神,语气尽量维持着平日的清冷:“看烟花吧。”
说罢,转身走到桃树粗壮的树干旁,缓缓坐下,背脊轻靠在粗糙的树皮上,仰头望去。
烟花在天幕上炸开,金色的火星如雨般坠落,映得他苍白的面容染上一瞬暖意,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
苏烬望着他的背影,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犹豫了片刻,才在凌言身侧半尺远的地方坐下。
两人身上都萦绕着梅香,却截然不同——凌言的梅香是雪后初晴的清冷,带着隔绝人世的疏淡。
而苏烬的梅香却似燃着的炭火,炽热、浓郁,裹挟着少年人独有的蓬勃气息,悄然漫过两人之间的空隙。
夜风拂过,带来桃花的芬芳,却掩不住那交织的、一冷一热的梅香。
苏烬没有看烟花。他的目光落在凌言仰起的侧颜上,贪婪地描摹着那熟悉的轮廓——
微微眯起的凤眸,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还有在烟花映照下微微颤动的睫毛。
“师父……”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好想你。这三个字在舌尖打转,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想伸出手,将眼前这人紧紧拥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他身上那层清冷的霜雪,去确认这不是梦,是真真切切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