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轿中那肥硕身影忽然抬眼,三角眼在苏烬和凌言交握的手上转了圈,突然“咯咯”笑起来,声音像指甲刮过琉璃:“好个俊俏的小郎君,穿红戴绿地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跑?”
他咂了咂嘴,吐出片葡萄皮,“本王昨夜刚得了副好皮囊,正缺个美人儿暖床呢。”
凌言气得浑身发抖,红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未系紧的玉带:“龌龊鬼!放开你的脏心思!”
“哎唷,脾气还挺爆。”九鬼王慢悠悠晃着二郎腿,轿底垂下的魂珠流苏叮当作响,“本王就喜欢烈性子的——小子,你又是哪根葱?敢抢本王的人?”
苏烬深吸一口气,将凌言往身后拉了拉,迎着九鬼王那双油腻的眼睛朗声道:“在下与家师情深义重。”
“家师不幸殒命,在下念及旧情,特来地府相寻。王爷强掳他人魂魄,怕是有违阴司规矩吧?”
“规矩?”九鬼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两边的美娇娘连忙给他捶背顺气。
“在本王的地盘,本王的喜好就是规矩!”
他突然收敛笑意,三角眼寒光毕露,“何况这美人儿孤身一人,怎知不是愿意跟了本王享荣华?”
凌言正要反驳,苏烬却暗中捏了捏他的手。
只见苏烬上前一步,迎着漫天黑雨朗声道:“王爷此言差矣。”
他忽然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我们早已拜过天地,结发为誓。他若身死,我便殉情相随,这等情谊,岂是王爷用权势能拆散的?”
九鬼王狐疑地眯起眼:“哦?空口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胡说?”
“既然王爷不信……”苏烬的声音陡然低哑,带着一丝决绝。
他猛地转身,在凌言惊愕的目光中,伸手扣住对方的后颈。
“你要做什——唔!”
凌言的怒斥被堵在唇间。苏烬的吻带着阳世修士特有的灼热气息,不由分说地覆了上来。
那唇瓣依旧苍白冰凉,却在触碰到的瞬间,让凌言浑身一僵。
他下意识想推开,指尖却触到苏烬后背渗出的冷汗——
那是用归元术强闯地府术法,每一次用力都会牵扯神魂。
“师父别动……”苏烬的声音混着雨雾,从唇齿间漏出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信我……”
凌言的凤目骤然睁大,瞳孔里映出苏烬近在咫尺的脸。
那双眼眸里没有平日的戏谑,只有焚尽一切的执着,像两簇在幽冥中燃烧的魂火。
鬼兵们的呼喝声、九鬼王的嗤笑声、雨点击打在瓦片上的噼啪声,在这一刻都化作模糊的背景。
他能感受到苏烬指尖的颤抖,感受到那灼热的吻里蕴含的……不是情欲,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守护。
“咳咳咳——”
九鬼王突然夸张地咳嗽起来,两边的美娇娘连忙递上酒水,“行了行了,腻歪死本王了!”
他抹了把嘴角的酒渍,三角眼在两人交缠的身影上转了几圈,突然挥了挥手,“看在你这小子还算痴情的份上,本王就不跟你抢了。”
苏烬猛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九鬼王。
“不过——”
九鬼王拖长了语调,肥腻的手指点了点凌言,“这美人儿穿红衣倒是合本王眼缘,下次再让本王撞见,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他打了个响指,八个抬轿鬼兵立刻转身,轿子在黑雾中缓缓升起,“走了走了,回去换身新皮囊玩玩……”
黑雨渐渐停歇,东市的喧嚣也随之远去。苏烬这才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半步,胸口剧烈起伏。
凌言呆立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对方唇上的温度,脸颊从苍白瞬间涨得通红,比身上的红衣还要刺眼。
“你……你……”他指着苏烬,气得说不出话,右手却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地府的暖意。
苏烬抹了把嘴角的雨水,咧嘴笑了笑,却因牵动神魂而咳出一口血沫:“师父……我们……暂时安全了。”
凌言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到了嘴边的怒斥突然变成了一声叹息。
他从袖中摸出一方早已染满血的白帕,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替苏烬擦去唇边的血:“……蠢货。”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魂灯在苏烬怀中轻轻跳动,灯芯里的魂雾此刻缠绕得更紧了。
东市的天空依旧昏沉,但两人交握的手中,却有什么东西,在幽冥的寒风里,悄然融化,生出暖意。
苏烬举着魂灯,灯芯的暖光映着他苍白却期待的脸。
雨雾未散,沾在他发梢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混着未擦净的血迹。
他看着凌言,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师父现在可愿随我回去……回家?”
“回家”二字出口时,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小小的火焰,却又藏着小心翼翼的忐忑。
他怕凌言想起阳世的种种牵绊,怕这缕带着记忆的人魂会抗拒回到那个充满伤痛的世界,更怕自己不顾一切的追寻,终究只是一场独角戏。
指尖因紧张而深深掐进掌心,连魂灯的琉璃壁都被攥得微微发烫。
凌言静静地看着他。眼前的青年比记忆中更显清瘦,眉宇间褪去了几分少年意气,多了些幽冥风霜刻下的坚韧。
那双茶色眸子此刻盛满了期待,还有一丝因害怕被拒绝而流露的脆弱,像个捧着珍宝却怕被摔碎的孩子。
更让他心头微动的,是苏烬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愧疚——为了闯地府,为了用归元术,损耗的神魂。
他想起青石镇的那个夜晚,喜神幻境中,红烛高烧,两人身着喜服相对而跪。喜神唱诵着“发结同心魂相系,生生世世不分离”。
还有刚才那个吻,灼热而颤抖,带着破釜沉舟的孤勇。
苏烬的指尖抵在他后颈,能清晰感受到那细微的战栗,不是情欲,而是怕,怕他推开,怕功亏一篑。
雨雾模糊了远处的魂幡,却清晰了眼前人眼中的执着。
凌言沉默良久,凤目中翻涌的情绪渐渐平息,化作一汪深潭,映着苏烬的影子。
他想起自己倒在血泊中时,最后看到的就是苏烬通红的眼睛,想起这个总是不听话,却总是嘻嘻哈哈的跟在他的身后。
“好。”
一个字,轻得像风,却让苏烬瞬间睁大了眼睛。
“回家。”凌言重复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他看见苏烬的肩膀猛地松弛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那双忐忑的眸子瞬间被狂喜点亮,像久旱逢甘霖的大地。
“真的?!”苏烬的声音都在发颤,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师父你不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