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勒的雨来得突然。我们刚走出旅馆,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激起一片泥腥味。我退回屋檐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雨幕中远处的佛塔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晦气!\"老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鬼天气,还怎么去考察?\"
老邻居却盯着手机屏幕,眼镜片上反射着微光:\"国内专家回邮件了。那个瓷盘...有问题。\"
\"假的?\"我问。
\"不完全是。\"老邻居把手机递给我,\"釉料成分检测显示钴料中含有缅甸本地的矿物成分,但烧制工艺确实是明末的。专家推测可能是永历朝廷流亡期间,在缅甸临时搭建的窑口烧制的。\"
老张凑过来看手机:\"这么说,是真品?\"
\"但款识是后加的。\"老邻居指着邮件中的一段文字,\"'大明嘉靖年制'这几个字是后来刻上去的,为了抬高身价。盘子本身应该是永历时期的,但并非官窑,可能是随行大臣的日用器皿。\"
雨小了些,我们决定按原计划去城郊的几处古迹看看。玛丹昨天提到的废弃佛寺尤其让我在意——那里或许会有线索。
叫了辆破旧的出租车,我们沿着泥泞的公路向北行驶。车窗外,雨中的稻田泛着银光,偶尔能看到农夫披着棕榈叶做的蓑衣在劳作。司机是个沉默的缅族老人,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缅甸戏曲。
\"就是前面那座山。\"我用手机地图指给司机看,\"山腰上的寺庙。\"
司机突然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那地方...不好。很久没人去了。\"
老张拍拍司机的肩膀,用半生不熟的缅语夹杂着英语说:\"没关系,我们就看看,给钱,多多的。\"
车在泥泞的山路尽头停下。司机不肯再往前,指着一条被杂草掩盖的小径,做了个合十礼就调头离开了。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混合着某种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这地方...\"老张拨开挡路的藤蔓,\"阴森森的。\"
小径尽头是一座半坍塌的佛寺,红砖结构的墙体爬满了青藤,门廊上的木雕已经腐朽,但仍能辨认出一些飞天和神兽的图案。奇怪的是,主殿的屋顶虽然破败,却意外地保存完整,金色的塔尖在雨后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看这里。\"老邻居蹲下身,指着门槛上一处几乎被青苔覆盖的刻痕。他用手帕擦去苔藓,露出几个模糊的汉字:\"...明...历...戌...\"
\"永历戊戌年?\"我心头一跳,\"那是1658年,永历皇帝逃到缅甸的前一年。\"
老邻居的手微微发抖:\"这寺庙...可能真和南明遗民有关。\"
我们小心翼翼地踏入佛寺。殿内光线昏暗,潮湿的空气中飘着霉味和一种奇怪的香气。墙壁上的壁画已经褪色,但依稀可见一些中国传统山水和花鸟的痕迹,与典型的缅甸佛教艺术截然不同。
\"这不对劲...\"老邻居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些画风...分明是明朝晚期的风格。看这山石的皴法,典型的吴门画派影响...\"
老张用手电筒扫过墙角:\"嘿,这儿有东西!\"
那是一堆腐朽的木头,仔细看能辨认出是些家具残骸——可能是供桌或经柜的碎片。老邻居像发现了宝贝似的扑过去,从碎木中捡起一块黑色的东西。
\"墨!\"他激动地说,\"上好的松烟墨!虽然已经干裂了,但...\"他突然僵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殿深处,\"谁...谁在那里?\"
我和老张立刻转向他看的方向。昏暗的殿堂深处只有几束阳光从屋顶的破洞射入,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没人啊。\"老张皱眉,\"你看见什么了?\"
老邻居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一个穿明朝官服的人,就站在那里...他...他在看我...\"
我后背一阵发凉。虽然什么也没看见,但老邻居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他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眼镜片后的瞳孔缩得像针尖。
\"别吓唬人。\"老张大步走向殿深处,\"哪有什么...等等...\"他突然停下,弯腰捡起什么东西,\"这是...\"
那是一块褪色的碎布,暗红色,质地像是丝绸。老邻居一见那布片就像触电似的后退两步:\"就是那衣服上的!他...他就穿着这种颜色的官服!\"
我接过布片仔细查看。确实像是古代丝绸,边缘已经腐朽,但能看出原本是上好的料子。更奇怪的是,布片上有一块深褐色的污渍,像是...
\"血渍?\"老张说出了我的猜想。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进破败的殿堂,带着雨后的凉意。我发誓我听到了什么——像是叹息,又像是低语,模糊的汉语夹杂着我听不懂的古语。最诡异的是,风中确实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沉香气,就像...就像古代官员熏衣服用的那种香料。
老邻居突然双腿一软,要不是老张眼疾手快扶住,他差点跪在地上。他的嘴唇发青,不停地念叨着:\"他说...大明气数已尽...他说...宝藏在汉人谷...\"
\"你听见声音了?\"我紧张地环顾四周,殿堂里依然只有我们三人。
老邻居虚弱地点点头:\"清清楚楚...就像有人在耳边说话...穿红色官服的老者,胸前有块玉佩...他说他是礼部侍郎...\"
老张摸了摸老邻居的额头:\"没发烧啊。是不是这庙里有什么致幻的植物孢子?\"
我们决定立刻离开。走出佛寺时,老邻居频频回头,仿佛真有什么在目送我们。阳光照在脸上,那种阴森的感觉才慢慢消退。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雨后的小径泥泞不堪。走到半山腰时,我们遇到了一个掸族老人,背着竹篓采草药。他看见我们从佛寺方向下来,惊得差点摔倒。
\"你们...去那庙了?\"老人用结巴的汉语问,\"活着出来了?\"
老张挺起胸膛:\"怎么,去不得?\"
老人做了个驱邪的手势:\"那地方...闹鬼。很久很久以前,有汉人官员在那里自杀,穿着红衣服...后来每个雨季,都有人听见哭声,看见人影...\"
我和老张交换了个眼神。老邻居则一把抓住老人的手:\"您知道那个汉人官员的事?他是明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