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杯战神”吭哧吭哧地驶离那片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旧港区废墟时,天光已然大亮。阳光刺破云层,将城市镀上一层略显苍白的金色,却驱不散车内弥漫的机油味、血腥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凝重气息。
鹿玖坐在副驾,脸色依旧有些发白,右手臂上几道被飞溅铁皮划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透过后视镜,偷偷瞄了一眼后座。老张头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座位上,依旧昏迷不醒,时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呓语。苏青博士则紧紧抱着他的宝贝平板,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显然在整理分析刚才仓库里捕捉到的零星数据。而李如玉…陛下她闭目靠在椅背上,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唇色也比平时淡了些许,身上那件宽大的现代外套沾满了暗红色的液压油污、灰尘和点点深褐色的血渍(来自那些被击毙的爪牙),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车子一路沉默,只有引擎粗重的喘息。直到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看到“磐石维修”那块被擦得锃亮的招牌,鹿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
“终于…到家了。”鹿玖长长吁了口气,感觉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着酸疼。
车子刚停稳,苏青博士就迫不及待地推门下车,一边往店里冲一边喊:“玲珑!启动最高级消毒和物理屏蔽程序!快!数据需要立刻上传云端多重加密备份!”他像护着传国玉玺一样抱着平板,一头扎进工作区,瞬间被各种仪器启动的嗡鸣声淹没。
鹿玖则绕到后座,费劲地把死沉的老张头拖了出来。这家伙看着瘦,分量却不轻。“哎哟我去…这老张头看着干巴,还挺压秤…”他龇牙咧嘴地抱怨着,连拖带拽地把人弄进店里,暂时安置在维修区角落一张铺了旧帆布的折叠行军床上。
做完这些,鹿玖才感觉手臂的伤口疼得更厉害了,忍不住“嘶”了一声。
“过来。”李如玉的声音传来,她已经下了车,站在店门口,晨风拂过她沾满污渍的外套,却无损那份沉静的气度。
鹿玖赶紧走过去:“陛下?”
李如玉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抓住鹿玖受伤的右臂,将他的袖子小心地卷了上去。几道不算深、但皮肉翻卷、沾着铁锈和油污的伤口暴露在晨光下,看着有些狰狞。
“一点皮外伤,没事的陛下!我自己…”鹿玖有点不好意思,想缩回手。
“噤声。”李如玉淡淡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她拉着鹿玖走进店里那个小小的开放式厨房区域,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冲刷着伤口,冲掉表面的污物,带来一阵刺痛,却也清爽了不少。
李如玉在水槽边的杂物架上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印着红十字的简易家用医药箱。打开,里面是些常见的碘酒、棉签、创可贴、纱布。她拿起一瓶碘伏,拧开,用镊子夹起一团棉球,蘸满棕色的消毒液。
“忍着点。”她瞥了鹿玖一眼。
“嗯!”鹿玖咬紧牙关,做好了被“上刑”的准备。这玩意儿擦伤口上,那酸爽…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李如玉的动作极其利落精准。沾着碘伏的棉球轻轻拂过伤口边缘,避开了翻卷的皮肉中心,只快速而均匀地涂抹在周围可能污染的区域。她的手指稳定得如同磐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韵律感。那冰凉的药液接触皮肤,只有一丝微微的刺痛,远没有鹿玖想象的那么难以忍受。
“陛下…您还会这个?”鹿玖惊讶地看着李如玉娴熟的动作。这消毒手法,比社区诊所的护士还专业利索。
“行军打仗,金疮刀剑乃家常便饭。”李如玉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淡,“处理伤口,为将者必备之技。”她扔掉用过的棉球,又拿起一块干净纱布,轻轻覆盖在伤口上,用医用胶带固定好。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一种古老战场传承下来的、简洁高效的美感。
处理完鹿玖的伤口,李如玉才走到水槽边,开始清洗自己手上的油污。她脱下那件沾满污渍的外套,随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露出里面一件简单的深色t恤。t恤的后背位置,赫然有一片不规则的、微微发白的区域,布料显得有些僵硬——正是被那面具人掌风扫过的地方!
鹿玖和苏青博士都注意到了那片异常。虽然陛下说“无妨”,但那一掌的阴寒诡异,他们可是亲眼目睹的!
“陛下,您后背…”苏青博士担忧地开口。
“无碍,些许寒气,稍后自会驱散。”李如玉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她打开冰箱,拿出仅剩的几个鸡蛋,又找出半包挂面。“苏卿,看护那老张头,若有苏醒迹象,即刻禀报。鹿玖,”她看向鹿玖,“去后院,把木人桩搬出来。”
“啊?木人桩?”鹿玖愣了一下。那玩意儿是他之前一时兴起在旧货市场淘的,想着练练咏春啥的,结果没两天就丢后院吃灰去了。陛下这时候搬它干嘛?
“快去。”李如玉已经开始熟练地给电磁炉上的小锅接水,点火。
鹿玖不敢多问,赶紧跑去后院。那木人桩是用硬木做的,分量不轻,他吭哧吭哧地把它拖到店铺后面一小块还算平整的空地上。
等他回来,小锅里的水已经咕嘟咕嘟冒泡了。李如玉正动作麻利地往锅里下面条,又打了两个鸡蛋进去。清汤挂面加荷包蛋,在锅里翻滚着,散发出朴素却温暖的香气。
“陛下,您这是…”鹿玖看着那锅面,又看看外面的木人桩,有点摸不着头脑。
“晨练。”李如玉言简意赅,用筷子搅动着锅里的面条,“食毕,习武。汝今日之勇,可嘉。然临敌应变,犹有不足。根基不稳,遇险则乱。”
鹿玖脸一红。想起自己在仓库里那声带着哭腔的“陛下小心”和闭眼抡铁管的狼狈样,确实…挺丢人的。不过陛下说他“勇可嘉”?一股小小的暖流涌上心头。
很快,三碗热腾腾的荷包蛋清汤面端上了桌。鹿玖和苏青博士早就饥肠辘辘,也顾不上烫,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李如玉吃得慢条斯理,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简单的食物,却有效地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寒意。
吃完面,李如玉放下碗筷,径直走向后院那架孤零零的木人桩。
晨光正好,洒在布满灰尘的木桩上。李如玉站在桩前,并未立刻开始击打,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眼。她似乎在调整呼吸,周身的气息渐渐沉凝下来,如同暴风雨后平静下来的深潭。背后那片被寒气侵染的衣衫,在阳光下似乎蒸腾起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白气。
片刻,她睁开眼,眸中精光内蕴,再无半分疲惫。她摆开一个极其古朴、却又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起手式,并非咏春的二字钳羊马,也不是任何鹿玖见过的现代武术套路,更像是一种…战场搏杀的桩功?
“看好了。”李如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鹿玖耳中。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动了!
没有电影里那种眼花缭乱、呼呼生风的快打!她的动作初看甚至有些“慢”!一掌推出,印向木人桩的“胸口”,轨迹清晰可见,带着一种沉凝如山、不可阻挡的厚重感!
“嘭!”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锤擂鼓的撞击声!整个硬木桩猛地一震!桩体上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肘!看似随意的回身一顶,如同攻城槌撞击城门!
“咚!”
木人桩再次剧震!
然后是肩靠!步随身换,整个人如同高速移动的山岳,肩部狠狠撞在木人桩的“肋部”!
“轰!”
这一次的声响更加沉闷厚重!那硬木桩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底座都有些松动!
她的动作衔接流畅自然,看似不快,却带着一种沛然莫御的力量感和精准到极致的节奏感!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脚下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趟泥步法(鹿玖后来才知道这名字),腰马合一,力从地起,贯于梢节!每一次撞击点,都精准地落在木人桩模拟人体要害的关节、穴位之上!
没有花哨的踢腿,没有炫目的旋转,只有最直接、最有效、最省力的贴身短打!肘、膝、肩、背、掌、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致命的武器!动作古朴简洁,却蕴含着千锤百炼的战场杀伐真意!
鹿玖看得眼睛都直了!嘴巴张得老大,连手臂的疼痛都忘了!这…这才是真正的武功?跟他以前在武馆里学的那些花架子套路,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陛下每一次发力时那筋骨齐鸣的细微爆响,那沉稳如山又灵动如猿的身法,简直颠覆了他对“打架”的认知!
一套古朴而凌厉的短打套路演练完毕,李如玉收势站定,气息平稳悠长,仿佛刚才那番刚猛无俦的击打只是随意活动了一下筋骨。她后背衣衫上那点微弱的白气也彻底消散了。
“看懂几分?”她看向呆若木鸡的鹿玖。
“呃…一点…点?”鹿玖挠着头,脸涨得通红,“陛下,您这…太快了,也太…太猛了!”
“快慢由心,刚柔并济,非是蛮力。”李如玉走到木人桩前,指着刚才被她击打过的几个关键位置,“此乃人身要害,此处发力,可卸其关节,断其筋骨。此乃发力之根,腰马合一,力贯指尖。”她耐心地讲解着几个核心的发力技巧和击打要点,动作放缓,让鹿玖能看清楚肌肉的走向和力量的传导。
“汝今日初窥门径,不必急于求成。每日以此桩为靶,习练朕所授之基础发力与步法,先求其‘正’,再求其‘快’。”李如玉示意鹿玖上前,“来,试试。”
鹿玖深吸一口气,学着李如玉刚才的架势,摆了个自己觉得差不多的姿势,对着木人桩的“胸口”就是一拳!
“哎哟!”拳头砸在硬木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感觉指骨都要裂了!桩子纹丝不动。
“发力不对。”李如玉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手指点在鹿玖的后腰,“气沉于此,力由地起,贯于脊,达于肩,催于肘,发于拳。非是手臂蛮力。”她的指尖带着一股温润却坚韧的力道,引导着鹿玖调整姿势,感受那种“整劲”的传递。
鹿玖凝神静气,按照指引,再次沉腰坐胯,感受力量从脚下升起,经由腰背传递,最后汇聚于拳锋,缓缓推出。
“嘭!”
这一次的声响虽然远不如李如玉的沉闷,却扎实了许多!木人桩也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好!有点感觉了!”鹿玖兴奋地叫了起来,手臂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虽然离陛下那开碑裂石的境界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这实实在在的进步感,让他心头火热!
李如玉眼中也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此子心性尚可,悟性也非愚钝,加以时日…
“陛下!陛下!”苏青博士的声音突然从店里传来,带着一丝急切和难以置信的兴奋,“老张头醒了!而且…而且玲珑破解了那个U盘!里面…里面是账本!还有…名单!”
账本?名单?
李如玉眼神瞬间一凝,如同冰封的湖面投入巨石!她不再看木人桩,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进店里。
后院,阳光正好。鹿玖揉着还有些发疼的拳头,看着陛下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饱经“摧残”的木人桩,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渴望。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摆开那个略显生涩的架势,对着木人桩,一拳,又一拳地认真练习起来。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也浇灌着那颗名为“成长”的种子。
店铺里,苏青博士的平板屏幕上,正闪烁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一份打开的加密文档。老张头躺在行军床上,眼神浑浊而惊恐,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念叨着:“…眼睛…到处都是眼睛…他们…他们盯着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