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旭日东升,染红辽阔的草原时,顾宥泽站在王庭最高的点将台上,脚下是臣服的部众和尚未干涸的血迹。他高举染血的弯刀,用北绒语发出震天的咆哮!宣告着新汗王的诞生!
他兑现了承诺,在登基大典上,正式册封兰乔曦为他的王妃(北绒称“可敦”),她腹中的孩子,将是未来的王储。
兰乔曦穿着北绒王妃的盛装,站在他身边,接受万民朝拜。风吹动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她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中却藏着深深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阴霾。复仇的火焰并未因地位的改变而熄灭,对任安宰和鹤珍珍的恨意,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骨血里。
就在她以为新生活即将开始,可以一边抚养孩子,一边积蓄力量,一个来自南方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她的心上!
大梁新帝任安宰,在南方站稳脚跟后,竟不顾朝臣反对,以“迎回故妃,雪洗国耻”为名,亲率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浩浩荡荡杀向北绒!兵锋直指王庭!
战争,再次降临。
任安宰的御驾亲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他不再是从前那个被朝局和母后掣肘的年轻帝王。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剧痛,失去了最心爱之人(他以为兰乔曦已死在冷宫),他的性格变得阴鸷而极端,后来一个消息传来兰乔曦没有死,一下子冲撞开那道渴望的洪水!
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复仇!向北绒复仇!更要夺回他以为早已失去的兰乔曦!他固执地相信,只要夺回她,一切错误都能弥补。
大梁军队在他的疯狂驱使下,攻势极其猛烈。顾宥泽虽然新登汗位,根基未稳,又面临一些老牌贵族的暗中掣肘,但他凭借着过人的军事才能和兰乔曦在后方的全力支持,硬生生挡住了大梁一波又一波的猛攻。战争陷入胶着,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然而,战场上的僵持,却抵不过命运最恶毒的算计。
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一队极其精锐的梁军死士,如同鬼魅般绕过了北绒的防线,目标直指王庭后方——兰乔曦和年幼王子所在的营地!
顾宥泽正在前线督战,根本来不及回援。守卫营地的兵力被调走大半支援前线,剩下的根本无法抵挡这支如狼似虎、抱着必死决心而来的梁军精锐。
杀戮,在雨夜中展开。火光冲天,刀剑碰撞声、惨叫声、孩童的哭喊声撕裂了夜空。
兰乔曦抱着刚满一岁的儿子,在忠心侍卫的拼死保护下,冒雨突围。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她的衣袍。她看着身边熟悉的侍卫一个个倒下,心如刀绞。怀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恐惧,哇哇大哭。
就在她即将被一支冷箭射中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扑过来,将她推开!箭矢狠狠贯穿了那人的胸膛!
“阿……阿吉!”兰乔曦看清了那人的脸,是她从大梁带来的、仅存的一个兰家旧仆!
“小……小姐……快……快跑……”阿吉口中涌出鲜血,死死抓住她的手,用尽最后力气指向南方,“回……回家……看看……” 话未说完,便气绝身亡。
回家?兰乔曦心头剧震!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
暴雨如注的北绒王庭,惊雷劈开厚重云层的刹那,兰乔曦终于看清阿吉染血的面容。这个自小跟着她的老仆,此刻胸口插着黑羽箭,浑浊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南方。怀中幼子的哭声混着雨声,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驾!\"顾宥泽的嘶吼穿透雨幕。浑身浴血的新汗王单骑冲开重围,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头受伤的雪狼。他翻身下马将母子俩护在身后,弯刀挥出的血雾在雨中化作猩红的帘幕:\"传令下去,就算拼尽最后一人,也要......\"
\"够了!\"兰乔曦突然挣开他的怀抱。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怀中的孩子已哭到嘶哑。远处,大梁军队的火把如赤色毒蛇蜿蜒逼近,任安宰的声音裹挟着风雨传来:\"顾宥泽!交出兰乔曦,饶北绒臣民不死!\"
顾宥泽的瞳孔骤缩,染血的手指深深掐进她的肩膀:\"乔曦,你信我......\"
\"我信你能战退梁军,但能护北绒子民一世平安吗?\"兰乔曦仰头看着他,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角,咸得发苦。她将怀中的孩子塞进他颤抖的臂弯,幼子软糯的小手还攥着她一缕青丝,\"带着他活下去,让他知道母亲从未后悔......\"
\"不——!\"顾宥泽的怒吼被惊雷劈碎。兰乔曦转身的刹那,他看见她发间那支北绒工匠打造的银簪,在雨幕中划出冰冷的弧光。她的背影渐渐融入大梁军队的洪流,像一片被狂风卷走的残叶。
三日后,大梁都城朱雀门前。兰乔曦被铁链锁着跪在青砖上,看着鎏金宫门缓缓打开。鹤珍珍端坐在鸾驾上,凤冠东珠映着她艳丽的面容,手中捏着兰府的玉佩轻轻摇晃:\"兰妹妹这趟北地之旅,可还尽兴?\"
\"你做了什么?\"兰乔曦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她突然想起阿吉临终前的手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鹤珍珍俯身逼近,浓烈的胭脂味混着恶意扑面而来:\"准确的说是我和陛下做了什么,不过是送了你一份大礼——兰府那把火,烧得可真旺啊。老夫人抱着小公子跳窗时,模样可真惨......\"她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笑着,\"早该让你死在北地,省得脏了陛下的眼。\"
兰乔曦猛地抬头,雨水顺着下颌滴落,在青砖上砸出细小的坑洼。远处宫墙下,任安宰的龙辇正缓缓驶来,明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她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牙齿咬得发颤的声音——这一次,仇恨的烈火,终将焚尽一切。
她要回家!回兰家!她要知道父亲殉国后,她兰家是否真的如鹤珍珍那贱人所说的那样子!
哪里还有什么兰府?!
眼前,只有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曾经熟悉的朱漆大门只剩半扇,歪斜地挂在焦黑的框上。庭院里,精美的亭台楼阁早已化作废墟,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触目惊心,焦黑的木梁狰狞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荒草丛生,野鼠乱窜,空气中弥漫着经年不散的焦糊味和死寂的气息。
这里,分明是一片被彻底焚毁、遗弃多年的废墟!
“不……不可能……”兰乔曦双腿一软,跪倒在冰冷的泥泞中。
就在这时,一个住在附近、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看到兰乔曦的模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姑娘……你……你是兰家的人?”老者试探着问。
兰乔曦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去抓住老者的衣袖,声音嘶哑颤抖:“老伯!告诉我!兰家……兰家的人呢?我娘!我弟弟!他们……”
老者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悲戚:“造孽啊……兰将军殉国的消息传回帝都后没多久……兰府……就遭了灭门大火!听说是……是半夜起的火,火势冲天,根本救不了……里面的人……唉……兰夫人,还有兰家那个才十岁的小公子……都没能跑出来……烧得……烧得就剩……”
后面的话,兰乔曦已经听不见了。
“哇——!”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地!怀中的孩子吓得哭得撕心裂肺。
灭门……大火……母亲……幼弟……都……死了?
任安宰!是任安宰!一定是他!他恨她!所以他才纵容鹤珍珍如此这么做的丧心病狂,恨她“背叛”他嫁给了顾宥泽!恨她为顾宥泽生了孩子!所以他要毁了她的一切!毁了她最后的念想!
滔天的恨意如同地狱之火,瞬间焚尽了她最后一丝理智!比冷宫的白绫更甚,比北地的风雪更寒!
她挣扎着爬起,不顾嘴角的血迹,不顾自己流血的额头,如同疯魔般冲进那片焦黑的废墟。她在残垣断壁间疯狂地翻找着,寻找着,哪怕是一块亲人的骸骨,一件旧物……
最终,她在曾经母亲佛堂的位置,找到了一截尚未完全烧毁的、粗大的房梁残木。木头一端焦黑,另一端还残留着暗红的漆色。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用指甲,用捡到的尖锐碎石,在那暗红的漆面上,一笔一划,刻下血泪斑斑的控诉与诀别:
任安宰:
一生孽债,一世错付。
桃林暖语,原是砒霜蜜糖;椒房独宠,终成索命枷锁。
冷宫白绫,未绝我命;北疆风雪,幸得余生。
然汝心之毒,甚于蛇蝎
毁我家国,戮我父兄!焚我故园,弑我母弟!
此恨倾尽四海之水难平!此仇燃尽九州之木难消!
兰乔曦此生,与尔不共戴天!
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若有轮回,愿化修罗厉鬼,噬尔血肉,碎尔神魂!
—— 焚心绝笔
刻完最后一个字,她已是气若游丝,耗尽了所有心力。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与那血色的字迹融为一体,怵目惊心。
她决然的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埋葬了她所有至亲、所有天真、所有爱恋的焦土,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恨意将她彻底淹没。她抱着孩子,靠着那截刻满血字的焦木,缓缓闭上了眼睛。北地的风沙,帝都的繁华,深宫的囚笼,冷宫的白绫,王庭的烈焰……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最终都化作了母亲温柔的笑脸和幼弟稚嫩的呼唤。
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唯有一滴冰冷的泪,顺着她枯槁的脸颊滑落,滴在那血色的“恨”字上。
风,呜咽着卷过废墟,吹动着那截焦木上血色的字迹,如同亡魂不甘的泣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