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章台宫,麒麟殿。
“廷议已毕,退朝”
内侍高亢悠长的唱喏声在麒麟殿内回荡。冗长的朝议终于结束,百官躬身行礼,殿中响起一阵衣袍摩擦的细微声响,众人正准备依序退出。
御座之上,秦王嬴政年轻的脸庞依旧沉静如水,正欲起身离座。
就在此时,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响起:“大王,且慢。”
正欲转身的百官动作一滞,殿内瞬间重归寂静,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了声音的来源,相邦吕不韦身上。
嬴政缓缓坐回御座,深邃的目光投向他,并未言语,却已是无声的询问。
吕不韦无视了同僚们惊疑的眼神,步履沉稳地出列:“启禀大王,臣有异宝,献于大秦!”
此言一出,殿中原本压抑的静谧被打破,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能被权倾朝野的相邦当朝称为“异宝”,绝非寻常之物。
嬴政微微颔首,声音平稳:“相邦请呈。”
吕不韦转身,从身后侍从高捧的黑漆托盘中,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叠色泽米黄、质地均匀的薄片。他双手呈上,朗声道:“此物,臣名之为‘草木纸’。乃中谒者李斯,耗时数月改良而成。”
“纸?”一个陌生的词汇在群臣间低声传递,带着疑惑与好奇。
嬴政的目光落在其上,心中微动。他认得此物。
数月前,他曾向相邦索阅《吕氏春秋》的初稿,吕不韦呈上的,正是书写在这种略显粗糙的薄片之上。当时他便为之惊叹,只是那时的纸,质地尚疏,墨迹也微有浸润之感。
而今日呈于殿上的,却已是云泥之别。
平滑、坚韧,色泽匀称,隐有光泽,此物,已然成熟。
他的心思流转不过一瞬,殿上吕不韦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传遍大殿,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自得与骄傲:“此纸轻薄柔韧,书写便捷,远胜竹简之笨重,亦优于缣帛之昂贵。更要紧的是……”
他刻意一顿,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而后一字一顿地抛出了最关键的信息:“其造价,十不及竹简之一!”
“什么?!”
“十不及一?!”
“相邦此言当真?!
大殿瞬间如沸水入油,彻底炸开了锅。主管钱粮的内史肆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双眼放光,死死盯着那叠纸,仿佛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钱粮与省下的人力。
秦国政令繁多,律法条文浩如烟海,每年耗费在竹简上的钱粮、人力,是一笔惊人的开销。若真有此物,于国于民,乃是天大的福音!
吕不韦挥手示意。数名内侍应声而出,他们手捧着同样的黑漆托盘,将一叠叠崭新的草木纸,恭敬地分发至列位重臣手中。每一叠都有寸许厚,触手温润,分量却极轻。
这下,骚动平息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手中这前所未见之物所吸引。
上将军蒙骜接过一叠,他那双执掌过千军万马的手,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张,对着光亮处细看。他浑浊的老眼骤然一亮,声若洪钟:
“好东西!军情传递、舆图绘制,若用此物,何止便捷百倍!克敌制胜,又添一利器!”
昌平君熊启细细端详,神情由好奇转为凝重,他缓缓点头,对吕不韦一拱手:“相邦所言不虚。若此物能推行天下,则政令下达,一日千里;文书往来,案牍不累;史册传承,可垂万世。李斯此功,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新封的长安君成蟜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本就对李斯心怀敬佩,此刻更是上前一步,对着嬴政深深一揖:“大王!臣以为,李卿之才,实乃天赐我大秦之幸!”
嬴政听着这三位分别代表军方、楚系宗室和新生代王族重臣的赞誉,心中波澜微起。他从侍者手中接过一张纸,指尖的触感细腻而坚韧,他似乎看到了此物背后蕴藏的无穷力量,一种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力量。
“宣李斯上殿。”嬴政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片刻后,李斯身着“中谒者”的青色官服,步履沉稳地走进大殿。他目不斜视,行至殿中,对嬴政一揖到底:“臣李斯,参见大王。”
“平身。”嬴政的目光锐利如鹰,直视着他,“这草木纸,是你所制?”
“回大王,”李斯不卑不亢,声音清晰,“此乃臣奉相邦之命,与墨家相里岳先生等人合力所为,墨家于器物营造之术远胜于臣,此功当属众人,非臣一人之功。”他巧妙地将功劳分润出去,既显谦逊,也拉拢了墨家,更点明了这是在吕不韦的领导下完成的。
嬴政微微颔首,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一个有功而不自矜的臣子,远比一个恃才傲物的更有价值。
正欲再问,吕不韦却再次开口,声音中透着一丝深意。
“大王,诸位同僚,这草木纸的神奇,还不仅在于其本身。”他提高了音量,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一愣,低头看着手中那叠洁白无瑕的纸,不解其意。这纸本身已是非凡物,难道还有玄机?
吕不韦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朗声道:“此纸,不仅是承载文字的器物,其本身,便已承载了思想!请诸位,翻到手中纸叠的……最后一页!”
众臣闻言更是惊奇,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纸叠翻转到底,当他们的目光触及那最后一页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在那一叠看似只是样品的洁白纸张尽头,竟赫然出现了一篇笔力遒劲、以标准秦篆写就的文字!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标题只有短短六个字,却仿佛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让蒙骜眼中精光爆射,让昌平君眉头紧锁,让所有文臣武将都心神剧震。
那六个字是
《吕氏春秋·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