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邓陵禹一行墨者们,早已悄然离开了新郑。他们怀揣着浮丘伯的“指点”与满腔“非攻”的决绝,星夜兼程,直扑中牟。
中牟城,作为韩国腹地铁矿粮秣转运的枢纽,其城防本就比其他城坚固不少,但守军数量并不算多。
当邓陵禹等人抵达时,城中守将听闻他们是墨家弟子,前来协助守城,初时还将信将疑。然邓陵禹等人当即取出随身携带的数件机括模型,如“连弩之车”、“转射之机”的缩微构造,略作演示其精妙之处,守将方才大喜过望,奉若上宾,将城防事宜悉数委托。
时间紧迫,秦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邓陵禹等人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投入到加固城防之中。
他们首先严格按照墨家“备城门”之法,仔细勘察了中牟城各处城门及相连墙段的薄弱环节。而后,调动城中所有能征召的民夫、辅兵,对城墙、箭楼进行全面改造与加固。
一时间,中牟城内热火朝天。墨者们不眠不休,邓陵禹须发斑白,却依旧身先士卒,与弟子们一同夯筑用以加固城门的“雍”,汗水浸透了他的短褐。
邓陵翟则带领一队精壮民夫,在城门外挖掘“堑”,布设“陷”,并于城墙关键节点加设用削尖巨木制成的“距”。
墨家守城之术,与寻常兵家不同,尤重城门之防,此乃《墨子·备城门》篇所详述之要害。他们将城中铁匠铺、木匠铺搜罗一空,连夜赶制各种守城器械。
城门本身是防御的重中之重。 他们不仅加固了原有的沉重木门,更在其内侧加装了横贯的巨木横木与斜撑的拒木,以抗冲撞。门楣之上,则预设了悬石与悬沙之机,一旦敌军靠近,便可迅速落下。
最为核心的,便是在城门通道之内,精心布置了数道“连环塞门刀车”。此车以坚木为框,遍镶锋刃,平日收于门洞两侧暗槽,一旦城门有失,数车联动,便能瞬间封死通道,将涌入之敌切割撕裂。
城门两侧的马面之上,邓陵翟亲自调校了数架“连弩”与“转射机”,确保能交叉覆盖城门前方扇形区域,不留死角。
城墙垛口被重新设计,增加了女墙的厚度与射击孔的隐蔽性,使得守军能最大限度杀伤敌人而自身得到良好掩护。
此外,“穴中之水”与“灭火之器”亦准备充足,专防秦军火攻烧门。
数日之内,中牟城仿佛脱胎换骨。城墙之上,旌旗招展,不再是虚应故事,而是真正严阵以待的肃杀。箭楼、望塔之上,寒光闪闪的箭簇与奇形怪状的守城器械,无不透着墨家独有的精悍。
就在蒙武的斥候探查到中牟城异动,回报城内有墨家弟子踪迹之时,邓陵禹等人已经累得几乎虚脱。
他们连续数个昼夜不曾合眼,双眼熬得通红。期间,有两名年轻墨者在搬运用于制作“行栈”的巨木时不慎被砸伤了腿脚,鲜血直流,却也只是草草包扎,便咬牙继续投入劳作,不肯退下半步。
“师兄,秦军势大,我等这般……能守住吗?”一名年轻墨者望着城外隐约传来的秦军先锋的动静,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邓陵禹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坚定如铁:“我墨家子弟,何时惜死?‘赴汤蹈火,死不旋踵’,非是空言!秦为不义之师,我等行兼爱非攻之道,纵使粉身碎骨,亦要让其知晓,天下尚有义之存!”
他话音未落,城外已传来秦军的号角声。蒙武依仗兵威,已然下令强攻!
“准备迎敌!”邓陵禹一声怒喝,原本疲惫不堪的墨者与守军精神陡然一振。
秦军锐士推着冲车、抬着云梯,如潮水般涌向城墙,其主攻方向,赫然便是经过墨家重点加固的几处城门!
“放箭!”邓陵翟亲自操控一架安设在城门箭楼上的重型“连弩”,弩臂猛然弹动,数支碗口粗的弩箭呼啸而出,瞬间便将一架巨大的冲车射得木屑横飞,车后躲避的数名秦兵当场被洞穿,惨叫着倒下!
城头之上,墨家弟子与韩军士卒配合默契。箭矢如飞蝗般倾泻而下。
“转射机”抛出的滚石擂木更是毫不吝惜地砸向蚁附攻城的秦军,惨叫声、骨裂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
“泼猛火油!”随着邓陵禹一声令下,数十个陶罐从城头抛下,落地炸开,粘稠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数架云梯和数十名秦兵。那火焰遇水不灭,沾身即燃,秦兵在火海中痛苦翻滚,哀嚎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城门附近预备的“穴中之水”与沙土,亦被守军用来及时扑灭溅射到城门上的火星。
一名墨者弟子在操作转射机时,不幸被秦军射手射中肩胛,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襟。他却怒吼一声,生生拔出箭矢,用布条草草勒住伤口,继续怒吼着调整机括,将一块块巨石砸向城下。
数次强攻,秦军在城下丢下数百具尸体,冲车毁了七八辆,云梯更是不计其数,却连城门都未能撼动分毫。
城头之上,邓陵禹看着潮水般退去的秦军,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险些跌坐在地。他身边的墨者弟子们,亦是人人带伤,疲惫欲死。
“守……守住了……”邓陵翟拄着铁剑,大口喘着粗气,他手臂上被流矢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才感觉到火辣辣的剧痛。
“秦军只是暂退,他们会围城。”邓陵禹看着城外秦军开始安营扎寨,深沟高垒,面色凝重,“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城中粮草能支应多久?援军何时能到?”
与此同时在韩国新郑,韩王宫偏殿。
信陵君魏无忌风尘仆仆,方才接受韩王厘的盛情款待,便屏退左右,急切和韩非会面。
他一袭素色长袍,双目炯炯有神,自有一股雍容气度与逼人的英锐之气。
“韩非贤弟!”信陵君语气恳切,一把握住韩非的手,
“一路行来,听闻秦使李斯在新郑多番刁难,逼索城池,行事乖张。此人究竟何等样人?吾闻其名久矣,荀卿高足,才学不凡,然观其所为,恐是有才无义之辈!吾欲亲往秦使馆,会他一会,探其虚实,亦让他知晓,六国并非无人!”韩非心中既感激其仗义,又有些许复杂。他苦笑道:
“公子高义,韩非感佩至深。那李斯……确是难缠。其人看似年轻,然心思深沉,辩才无碍,且对秦国律法、天下大势皆有独到见解。
非但如此,其行事往往不按常理,令人难以捉摸。”
信陵君眉头微蹙:“哦?竟如此棘手?荀卿门下,多出经世致用之才,如那李斯,若能以仁义辅国,当为一代名臣。如今助纣为虐,实乃可惜。
也罢,吾此番前来,一则为援韩,二则也想亲眼看看,这搅动天下风云的秦使,究竟是何方神圣。若有机会,当面折其锐气,也好让秦人收敛几分!”
韩非沉吟片刻,道:“公子既有此意,韩非自当陪同。只是,李斯此人,言辞锋利,巧舌如簧,公子当有所准备。且如今两国交兵在即,他未必肯轻易相见。”
信陵君朗声一笑,豪气顿生:“无妨!无忌一生,何曾惧怕过挑战?他若避而不见,便是心虚,他若见面,吾便与他好好论一论这天下大道,家国仁义!贤弟,你我即刻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