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魏无忌的府邸书房内,灯火通明。这位名满天下的魏国公子,此刻正伏案疾书,笔下的竹简上,一行行古朴的文字逐渐显现。
白日里,他刚刚与几位军中旧部密会。自上次朝议,他力荐廉颇挂帅援韩之后,便一直在暗中奔走,协调军中各方势力。
魏国军中,派系林立,龙阳君之流亦有党羽。若无他事先疏通,即便魏王应允,廉颇这位客将骤然空降为主帅,也难免会遇到掣肘和阳奉阴违之辈。
信陵君深知其中关节,因此不辞辛劳,一一拜访那些尚存忠义、顾全大局的将领,晓以利害,为廉颇日后执掌兵权扫清障碍。此刻夜深人静,他才有暇继续自己这部倾注心血的兵法着作《魏公子兵法》。
近来,他听闻秦国相邦吕不韦召集门客编纂《吕氏春秋》,此书结构宏大,包罗万象,据说其主编乃是一个名为李斯的年轻人。
信陵君曾托人寻得部分流传出来的篇章残卷,细读之下,不禁击节赞叹。尤其是其中对“势”与“法”的论述,以及一些新颖的军事思想,竟与自己正在撰写的兵法不谋而合,甚至有所启发。
因此,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李斯,隐隐生出几分欣赏之情,认为此人必是经天纬地之才。
“公子!韩国使者求见,说是有新郑最新飞鸽传书,十万火急!”一名家臣脚步匆匆地奔入书房,语气透着焦急。
信陵君搁下笔,眉头微蹙。韩国使者这几日常来府上探问消息,他都好言安抚,言明已在斡旋。此刻深夜来报,必有重大变故。
“快请!”
不多时,一名风尘仆仆、面带惶恐的韩国使者被引入书房。他一见到信陵君,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道:
“信陵君救我大韩!秦使李斯,狼子野心,在朝堂之上,公然威逼我王,勒令三日内献出阳翟、管城、京邑、密县四城!否则……否则秦军将踏平新郑,玉石俱焚啊!”
说着,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份写在薄绢上的急报,双手奉上。
信陵君脸色一变,迅速接过急报,目光如电般扫过。当那“阳翟、管城、京邑、密县”八个字映入眼帘,以及李斯那赤裸裸的威胁之语,他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啪!”他手中的狼毫笔应声而断,墨汁飞溅,在他正在撰写的《魏公子兵法》竹简上留下刺目的污迹。
“竖子!”信陵君猛地一拍书案,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好个李斯!本以为是个明理通达之士,胸怀丘壑,不想竟是这般恃强凌弱、助纣为虐的鹰犬!其行径与虎狼何异!”
此前因《吕氏春秋》对其生出的那几分欣赏与期待,此刻如同被一盆冰水浇灭,荡然无存,只剩下浓浓的鄙夷与愤怒。
他原就计划联络廉颇,共商抗秦大计,如今这封急报,更是让他怒火中烧,也让他对李斯的观感跌至谷底。
以强凌弱,算什么英雄豪杰!与那虎狼之秦,一路货色!这《吕氏春秋》纵然写得天花乱坠,其主编人品竟如此不堪,实乃斯文败类!
“备车!”信陵君霍然起身,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本君要立刻去见廉颇将军!”
不多时,信陵君的马车便停在了大梁城中一处简朴的府邸前。这便是赵国老将廉颇的客居之所。
廉颇虽已年迈,但身形依旧魁梧,双目炯炯。听闻信陵君深夜到访,便知必有大事,亲自迎了出来。
“信陵君夤夜前来,莫非新郑那边又生变故?”廉颇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显然也一直关注着韩国的局势。
“廉颇将军!”信陵君见礼后,也顾不得寒暄,直接将来意和盘托出,并将韩国使者带来的急报递给廉颇。
廉颇接过急报,目光如炬,迅速扫过。当看到“李斯”二字以及那四座城池的名字时,他眉头微微一挑,沉声道:
“李斯……此子不可小觑。老夫听闻晋阳一役,乐乘便是败于此人之手。此人不仅有谋略,手段亦是狠辣。这般直接索要四座重镇,分明是要一口吞下韩国的半壁江山啊!”
信陵君面色凝重,重重点头道:
“正因如此,韩国危在旦夕,若韩亡,下一个便是我大魏!秦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李斯此番名为使韩,实为逼降,其行径卑劣无耻,令人发指!”
他顿了顿,语气恳切无比,对着廉颇深深一揖:“将军一生戎马,威震天下,秦人闻将军之名无不丧胆。无忌深知魏王猜忌,若非情势危急至此,实不愿叨扰将军。
然社稷倾危,迫在眉睫,非为一国,实关乎天下大义!放眼当世,能令秦军生畏、诸侯仰仗者,舍将军其谁?无忌今日,唯有以万民安危、国家存续相托付,恳请将军以天下为念,再振雄风!”
廉颇扶起信陵君,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位名满天下的公子。他一生征战,何尝不知战场险恶,政治诡谲。
当年在赵国,便是受小人谗言,才被迫离乡。魏王之心,他亦知一二。
他沉吟片刻,微微一叹:
“唉,公子肺腑之言,老夫岂能不知。当今之世,君择臣,臣亦择君。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老夫半生戎马,所求者,不过一知遇之主,能披肝沥胆,共济天下而已。可惜啊……”他摇了摇头,似有无限感慨,
“想那赵王,初尚信我,后则疑我,终至弃我。至于魏王……哼,其心如何,老夫亦知一二。若单为他魏王,老夫宁可在此陋室之中终老此生,也断不愿再为那般猜忌之君,重披甲胄,徒惹烦扰!”
廉颇话锋陡然一转,眼中精光四射,灼灼地看着信陵君:
“然公子信陵君,仁义之名播于四海,折节下士,礼贤天下,视国士如手足,此天下共仰!今日公子不以老朽年迈,不以我为客寄之人,亲身至此,以国事相托,此乃腹心之待!”
他猛地一拍大腿,须发微张,朗声笑道:
“哈哈哈!也罢!老夫这把老骨头,苟活于世,本不欲再理会这沙场俗事!但能得公子信陵君如此看重,以国士待我,老夫岂能再作壁上观,推辞不受!便随公子走这一遭,重拾旧戟,去会一会那秦国李斯,也让天下人看看,我廉颇,尚能饭否!”
一声“尚能饭否”,豪气干云,尽显老将雄风!信陵君闻言大喜,再次躬身:
“有将军此诺,韩国有望,大魏有望矣!”
他心中对李斯的那份鄙夷更甚,此等不义之人,纵有才华盖世,也必为天下英雄所不齿!待破了其险恶图谋,定要让其知晓,何为公道人心,何为王道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