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滢正与吕娥蓉周旋之际,忽闻内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何事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斯身着中衣,头发略显凌乱,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内院走了出来。
当看清厅堂中的景象,尤其是那位气质清冷、容貌绝美的陌生女子时,李斯瞬间清醒了大半。
“先生!”魏滢又惊又喜,忙上前道,“这位是相邦府的吕小姐,特来探望先生。”
李斯一怔,吕娥蓉?她怎么会在这里?他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对着吕娥蓉拱手道:“原来是吕小姐,李斯失礼了。方才酣睡,不知大小姐驾到,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吕娥蓉看着李斯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柳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声音依旧清冷:“李斯先生客气了。家父与先生共商国之大典,先生劳苦功高,多歇息一日也是应当。只是《吕氏春秋》编撰事宜,涉及百家之言,需集思广益。家父府中亦有不少饱学之士,对先生的《新序》大纲颇感兴趣,亦有几分疑虑。不知先生今日可有精神,随我往相邦府一行,与众门客一同探讨一二?”
好家伙,这是下了战书啊!李斯心中暗道。名为探讨,实则是想看看他能否压服相邦府那些眼高于顶的门客。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李斯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能与诸位高士切磋学问,乃人生快事。还请吕小姐稍候片刻,容李斯更衣。”
在相邦府的大厅。
当李斯随着吕娥蓉步入大厅时,厅内早已坐满了人。这些人,皆是吕不韦招揽的门客,其中不乏名噪一时的儒家名士、法家干才,甚至还有几位深谙黄老之学的道家之士。他们听闻李斯要来,都带着几分好奇,甚至许多人颇不服气。
毕竟,李斯年纪轻轻,名不见经传,却能得相邦如此器重,主持编撰《吕氏春秋》这等鸿篇巨制,自然会引来一些人的质疑。
吕不韦端坐主位,见李斯进来,含笑点头示意。吕娥蓉则在父亲身旁落座,一双清冷的眸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斯,想看看他如何应对这“群儒”的挑战。
寒暄过后,一位中年儒生率先发难:“在下唐秉,听闻李斯先生所着《新序·吕氏春秋》,欲以‘道’统摄百家,不知先生此‘道’,与我儒家之‘仁道’、‘王道’,有何异同?若天下皆循先生之‘道’,又将置圣人之教于何地?”此言一出,厅内数位儒士纷纷点头附和,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斯。
李斯神色自若,从容起身,朗声道:“这位老先生所言极是。儒家之‘仁道’、‘王道’,乃治国安民之重要基石。然,李斯所言之‘道’,非特指某一家之学说,而是指宇宙万物运行之总规律,社会发展之总趋势,个人修身立命之总准则。它如江海,百川汇流,儒家之‘仁’、法家之‘法’、道家之‘无为’,皆是此‘大道’在不同层面、不同领域的具体体现。并非要取代圣人之教,而是要将其置于更宏大、更普遍的框架之下,使其更具包容性与指导性。”
他顿了顿,声音铿锵有力:“譬如建屋,儒家之礼教,如梁柱,定其根本;法家之刑名,如墙垣,卫其安固;道家之顺应自然,如窗牖,通其气息。三者看似不同,却共同服务于‘屋’之建成与安稳。李斯之‘道’,便是这‘屋’之总图,将各家学说融会贯通,各尽其用,方能成就经天纬地之大业!”
一番话说得深入浅出,气势恢宏,唐秉听得一愣一愣,竟一时语塞。
紧接着,一位面容冷峻,目光锐利的士人起身,他叫司空马,担任吕府的文书,声如金石:“李斯先生所言虽妙,然《吕氏春秋》旨在为大秦立法立言,当以法为核心,以刑弼教,方能使天下归于一统,百姓畏威怀德。若杂糅百家,恐失其精纯,反致政令不明,人心混淆。不知先生以为然否?”
李斯微微一笑:“司空先生所言,乃重法之精髓。然,徒法不足以自行。法者,国之利器,用之得当,则国强民安;用之不当,则民怨沸腾,国基动摇。李斯以为,法治之推行,需以‘利民’为本,以‘教化’为辅。严刑峻法,可收一时之效,非长久之计。当使民知法、懂法、敬法,更要使其从法治中获益,如此,方能使法深入人心,天下大治。《新序》之中,法家思想乃是骨架,但血肉筋脉,亦不可或缺。”
他巧妙地将法家的“法”与儒家的“教化”、墨家的“利民”结合起来,既肯定了法的重要性,又指出了其局限性。
李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时而雄辩滔滔,时而娓娓道来。他将现代的系统思维、辩证法巧妙地融入到对各家学说的解读之中,既尊重了各家思想的内核,又赋予了其全新的时代意义。
大厅之内,起初的质疑与不屑,渐渐被惊讶与赞叹所取代。那些饱学之士,此刻看着侃侃而谈的李斯,仿佛看到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其光芒之盛,令人不敢直视。
吕不韦捋须微笑,眼中尽是满意之色。这个李斯,果然是块璞玉,稍加雕琢,便能焕发出惊世的光彩!
吕娥蓉更是美眸异彩连连。
此时,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缓缓开口,声音空灵:“老朽崔广,李斯先生言及‘道’,老朽以为,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治国之道,亦当效法自然,清静无为,垂拱而治。若过度干预,政令繁苛,反失其道,民不聊生。不知先生之‘道’,与此‘无为’之境,是否相悖?”
李斯肃然起敬,拱手道:“崔先生所言,乃黄老之学的至高境界。然,‘无为’并非不为,而是‘无为而无不为’。当今天下,七国纷争,战乱频仍,百姓流离失所。值此之时,若一味强调清静无为,恐非救世良方。李斯以为,‘道’之运用,当因时而异,因势而变。乱世当用重典,以法治国,拨乱反正,此乃‘有为’;待天下太平,民心思安,则可渐趋‘无为’,休养生息,与民更始。正如良医治病,沉疴需下猛药,病愈则需温补。此乃顺应‘大道’之权变,非相悖也。”
崔广听罢李斯对‘有为’与‘无为’的阐释,眼中精光愈盛,他捻着胡须,缓缓问道:“李斯先生,你言以‘道’统百家,此‘道’既纳儒之仁,也纳法之刑,更与我道家之说有相通之处。老朽斗胆请教,先生以为,这儒家之‘道’、法家之‘道’,与我道家所言之‘大道’,其各自源流为何?又是如何汇入先生所言之《新序》总纲的‘大道’之中的?这其中,可有本末先后的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