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昭的发言尤为引人注目。他逻辑清晰,言辞恳切,始终围绕着“秦法至上、工程为重、郡丞之令为先”的核心原则展开。
在处理祖坟问题时,他主张“先礼后法”,耐心宣讲秦法,晓以利害,给予合理补偿,但若对方冥顽不灵,则“法不容情”,必须确保工程;在工匠问题上,他认为“用其长,避其短”,可在严密监督下使用,功过分开计算;在亲友冒领问题上,他更是斩钉截铁:“法纪如山,岂容私情玷污!当依律严处,以儆效尤!”
他的回答,几乎完美契合了李斯所需要的“理性”、“务实”、“忠诚”和“铁腕”的特质。
李斯在听取陈述时,目光锐利如鹰,不断观察着每个人的微表情、语气和眼神——是真心认同,还是虚与委蛇?是深思熟虑,还是人云亦云?现代心理学的观察技巧,让他能迅速洞察人心深处。
最终,他选定了包括涂昭在内的六人。
“涂昭、张喜、王广……”李斯念出名字,“汝等六人,思虑周全,立场坚定,明辨公私,堪当重任!即刻起,授尔等‘工赈佐吏’之职!望尔等不负所托,恪尽职守,为新晋阳之崛起,为大秦之伟业,更为尔等自身之前程,戮力同心!”
“下吏等,誓死效忠郡丞!万死不辞!”涂昭等人激动得满脸通红,纳头便拜,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们感到自己被选中,被赋予了权力,更重要的是,被纳入了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郡丞的核心圈子!建功立业的烈火,在他们胸中熊熊燃烧!
嫪毐在一旁看得暗自心惊。他见惯了权谋诡计,也擅长笼络人心,但李斯这种润物无声、直指人心,将心理操纵与管理激励结合得如此完美的手段,还是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此人……非池中物也!”嫪毐心中暗道,“相邦用他,怕不只是看中他的才学……这份驭人之术,这份‘攻心’的能耐,才是真正可怕之处!”
任命仪式结束,李斯立刻将“以工代赈”的核心方案——“计工授食、登记入册”公布出去。
消息如风暴般席卷全城。无数流民、贫户蜂拥而至,南门报名处人山人海,秩序甚至一度混乱。秦吏们手持木牍,忙碌地记录着每一个前来报名者的姓名、籍贯、家眷信息……一个庞大的人口数据库,正在李斯的主导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建立起来。
屏氏、张氏、董氏,三位在晋阳盘踞多年的家主再次秘密聚首于张府,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听说了吗?南门那边都快挤爆了!”董阔声音发颤。
张韫脸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何止是掏空!‘登记入册’!一旦入了秦吏的册子,就成了秦国的编户齐民!我们要再想驱使他们,就得按秦律付钱粮,还得缴人头税!”
屏石猛地一拍桌子,须发皆张,眼中凶光毕露:“岂有此理!李斯!此獠手段阴狠,直指我等命脉!不能再等了!依我看,必须想办法,尽快让他消失!一了百了!”他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杀气腾腾。
屏石的暴戾让气氛更加凝重。董阔面露惧色,连连摆手:“屏兄息怒!此人毕竟是秦国郡丞,深得蒙骜将军信任,据说与咸阳相邦府也有关连……公然下手,万一走漏风声,恐引来灭顶之灾啊!我等家族虽在晋阳有根基,但如何能与秦国朝廷抗衡?”
张韫一直沉默着,听着两人的争论,眼神在烛火下变幻不定。他更有城府,同样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但他想的却更多。李斯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手段老辣,绝非等闲之辈。直接暗杀?风险太大,且未必能成功,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但放任不管,家族衰落亦是必然。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试图安抚屏石和董阔:“二位稍安勿躁。屏兄所言,危机之重,韫感同身受。董兄所虑,亦是实情。李斯此举,确实狠辣,动摇了我等根基。然,正如董兄所言,此人身份特殊,骤然动用极端手段,风险太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话锋一转:“依我之见,此人年纪轻轻,骤得高位,少年得志,未必没有弱点。急于求成,或许正是其破绽。我们何不……换个思路?”
屏石皱眉:“什么思路?”
张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但眼中却无半分笑意:“英雄难过美人关。此子从楚国而来,孑然一身,如今在晋阳虽有权势,身边却无知心之人。我听说他尚未婚配,府中连侍妾也无。若是……”
董阔眼睛一亮,似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张兄的意思是……用美色拉拢他?”
屏石却有些不屑:“哼,此等人物,岂会被区区女色所惑?”
张韫摆摆手:“试试又何妨?此法若成,便可将其徐徐腐蚀,使其为我等所用,或至少能缓其锋芒,为我等争取时间。若是不成,也未曾打草惊蛇,我们再图他法不迟。总好过一开始就兵行险着。”
屏石和董阔沉吟片刻,觉得张韫的话不无道理。相较于直接刺杀秦国郡丞,送个女人过去,似乎的确安全得多。
“好,”屏石最终点头,“就依张兄之言,先试试这法子。不过,人选要仔细斟酌,需得是能迷惑人心的绝色才行!”
董阔也附和道:“不错,此事还需隐秘进行。”
张韫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那是自然。此事,便由我来暗中安排吧。”
三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主要是如何互相通气,以及继续监视李斯和“以工代赈”工程的动向,这才各自散去。
屏石和董阔离开后,张韫独自在密室中踱步,脸上的温和与谨慎荡然无存,取而代乃的是一脸的冷酷。他根本没打算真心与那两家分享“拉拢”李斯的成果。送女人过去?自然是要送,但要送他张家的人!
他想到了自己府中那位年方二八、容貌颇为出众的庶女——张市。虽是庶出,但琴棋书画也略通一二,性子也还算柔顺。若是能将她送入李斯府中为妾,凭借她的姿色和自己的暗中指点,未必不能吹动枕边风,探听到李斯的虚实,甚至影响他的决策。即便不能完全控制李斯,能让他对张家另眼相看,或者在关键时刻手下留情,也是极大的好处。
“李斯……少年得志,未必不好渔色。”张韫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精光,“就算你真是铁石心肠,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日夜在侧,总能让你分心几分吧?市儿……你的用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