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咸阳城,在负责水利工程的处所,郑国正端坐于席上,面前的矮案上摊放着几卷竹简,这是廷尉府转来的一些卷宗,涉及地方呈报,其中有许多关于水土、地貌的部分记录。
一名心腹属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躬身递上一份竹简。
“郑工,您要求留意的,关于……李斯的文书。”这名心腹属吏低声说道。
郑国眼神微动,示意属吏退下。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文书。随着目光的移动,他渐渐浮现出一丝惊讶。
文书的内容,正是南阳郡析县县尉王去疾最新呈报上来的、关于近期发生在下塬里村的一系列事件的详细报告,其中重点提及了一个名为“李斯”、自称荀卿门徒、持有荐书却无“过所”的可疑外乡人。
报告详述了此人如何在戎蛮两次侵袭中展现出非凡的智谋和组织能力,如何协助守土、救治伤员、预防疫病,又如何在最后关头冒险联络山木部族、获取关键军情,最终为秦军顺利剿灭黑石峪叛匪立下大功……
当然,报告中也如实记录了村民对此人的猜忌、阿武等人的指控,以及王去疾本人对其身份的疑虑和最终“军前效力,戴罪立功”的处置决定。
李斯……荀卿门徒……
这两个名字组合在一起,立刻触动了郑国心中那根敏感的弦。
他缓缓放下竹简文书,思索着之前的那份文书。如果之前的文书只是简略的描述了下事件的缘由,这次的文书就是非常详细的说明的前因后果。
一个顶尖的法家、纵横家苗子,竟然险些因为没有“过所”这种程序问题,以及乡野村夫的愚昧猜忌,而葬身于偏僻山村?这简直是……郑国一时间不知该说是荒谬,还是该庆幸。
他仔细回味着王去疾报告中的每一个细节。那个“李斯”所展现出的能力,确实非同一般。无论是战时防御的布置、战后防疫的措施,还是最后联络山木部族的胆识与谋略,都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游士的范畴,甚至可以说,隐隐透着一股……智慧。
尤其是联络山木部族这一步,堪称神来之笔。在自身处境岌岌可危、被重重怀疑包围的情况下,居然能想到利用敌我矛盾,主动出击,化解危机,并一举立下大功,这种胆魄和手腕,绝非寻常。郑国自问,易地而处,他未必能有如此决断和效果。
“看来,韩非公子所言非虚啊……”郑国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当然,报告中也提到了诸多疑点:李斯的短发、略显怪异的口音、以及那份虽然提及却似乎并未被仔细核验真伪的“荀卿荐书”。这些疑点,若是放在平时,足以让任何一个秦国官吏将其打入另册,严加审讯。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首先,李斯立下了无可辩驳的大功。剿灭黑石峪,不仅为地方除害,更重要的是,展现了秦军的威慑力,这在军功至上的秦国,分量极重。
王去疾将其“军前效力,戴罪立功”,已经是当前情况下最稳妥也最符合秦法奖惩原则的处理方式。
其次,也是最关键的,郑国这里有韩非的密信。
郑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矮案。他在权衡。
照拂李斯,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以他如今在秦国的地位和人脉,为区区一个“身份待验”之人做个担保,不过是举手之劳。
风险当然也有。如果李斯真的是奸细,或者将来惹出什么大祸,他这个担保人难免会受到牵连。但郑国仔细分析了所有信息,直觉告诉他,这个李斯的才华和胆略是真的,不太可能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奸细。
更大的可能,是其初入秦境,确实遭遇了某种意外,导致身份凭证丢失,才陷入如此困境。
“罢了,韩非公子所托,岂能坐视不理?”郑国心中打定了主意。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出手。
他唤来心腹属吏,低声吩咐道:“你立刻备一份我的亲笔名帖,再准备一些银钱和衣物。派一个最得力、最稳妥的人,即刻赶往析县,找到县尉王去疾。”
“到了那里,将我的名帖交予王县尉。告诉他,就说他文书中所提及的那个李斯,老夫略有耳闻,确系荀卿门下。其人入秦,本欲投效朝廷,途中或有波折,以致失了凭证。老夫愿为其作保。”
“让来人转告王县尉,李斯既已立功,按律当赏。身份核验之事,待其随军务平定之后,可来咸阳详查。在此期间,请王县尉对其……多加看顾,人尽其用。”郑国措辞谨慎。
“再将银钱和衣物,设法转交给李斯本人,告诉他,故人之托,聊表心意,安心效力,前途可期。”
“切记,此事要办得隐秘一些,不可四处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