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个更加凄厉、充满了无尽悲痛的哭嚎响起:“石头!石头你怎么了!醒醒啊石头!别吓娘啊!咳咳咳……”
透过缝隙,我隐约看到下方混乱的人群边缘,一个瘦小的身影倒在地上,蜷缩着,剧烈地抽搐着。一个同样瘦弱的妇人扑在他身上,哭得撕心裂肺。那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脸色青紫,嘴唇乌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嘴角甚至溢出了带着血沫的白沫!
是疫症发作!而且是最凶险的那种!
这惨烈的一幕,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外面人群一部分疯狂的戾气。砸墙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压抑的哭泣和绝望的叹息。
“没救了……石头也……”
“瘟神……瘟神来了……谁都跑不了……”
“咳咳……咳咳咳……老天爷啊……”
绝望如同实质的浓雾,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矮墙内,死一样的寂静。
崽崽紧绷的身体依旧没有放松,弹弓依旧指着外面,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冰冷的杀意似乎凝固了一瞬。他死死盯着下方那个抽搐的小小身影,又看看扑在孩子身上哭嚎的妇人,小眉头紧紧皱着,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丫丫躲在我身后,小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巨大的不忍,泪水无声地滑落。
我握着藤筐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看着那对濒死的母子,听着那妇人绝望的哭嚎,再想想矮墙内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生机、丫丫纯净的笑脸、崽崽眼中那刚刚被蓝铃草点亮的微光……巨大的挣扎如同两股巨力,狠狠撕扯着我的心脏。
救?外面是致命的瘟疫!一旦沾染,我们三人连同这小小的堡垒,顷刻间就会化为地狱!不救?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在自己眼前痛苦死去?听着他母亲心碎的哀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崽崽突然从了望台上跳了下来!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
“崽崽!”我心头一紧,以为他要做什么。
他却径直跑到岩壁缝隙深处!很快,他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又跑了回来!
是几片叶子!几片还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的、呈现出奇异纯净翠绿色的叶子——是蓝铃草的叶子!
他跑到“城门”后,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外面哭嚎的妇人。他小小的身体因为紧张和某种决绝而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异常坚定!他飞快地捡起地上一个用来舀水的、半破的葫芦瓢,又从我们储存清水的瓦罐里舀了小半瓢清凉的岩壁渗水。
然后,在丫丫惊愕的目光中,在我屏住的呼吸下,他将那几片珍贵的蓝铃草叶子,用牙齿飞快地嚼碎了!翠绿的汁液染绿了他的嘴角。他毫不犹豫地将嚼碎的草叶吐进葫芦瓢的水里,用一根小木棍飞快地搅动着!
淡绿色的汁液在水中晕开,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青草与冰雪般的冷冽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做完这一切,崽崽猛地抬起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里面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他双手捧着那个盛着淡绿色液体的破瓢,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了矮墙内外死寂的空气:
“娘,药!”
如同惊雷,炸响在我被恐惧和挣扎撕裂的心口。
药!蓝铃草的药!
清心涤神,镇惊安魂!或许……或许能救那孩子一命?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可外面是瘟疫!是沾之即死的恶疾!一旦打开这扇门……
“崽崽……”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石头……要死了。”崽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陈述力量,目光越过我,仿佛穿透了厚实的矮墙,看到了外面那对濒死的母子。他捧着葫芦瓢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却没有一丝退缩。
矮墙外,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和那孩子破风箱般的喘息,如同无形的重锤,一下下砸在心头。丫丫躲在我身后,泪水涟涟,小手死死揪着我的衣角,无声地传递着巨大的恐惧和不忍。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和那缕微弱的药香,相互撕扯。
最终,守护的壁垒被那缕药香和崽崽眼中那份近乎悲壮的坚持,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退后!”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是对崽崽和丫丫,也是对墙外疯狂的流民,“都退后!离墙根远点!否则,这药……一滴也别想得到!”
砸墙声和咒骂声瞬间小了许多。外面的人群显然听到了希望,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惊呼响起。
“有药?!”
“听见没?有药!”
“退后!快退后!别堵着!”
脚步声踉跄着后退,混乱中夹杂着推搡和催促。
我示意崽崽和丫丫退到矮墙最内侧。然后,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了矮墙“城门”顶端预留的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观察口!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臭、血腥、污秽和疫病特有恶臭的污浊气息,瞬间涌了进来!呛得我眼前发黑!
透过那狭窄的孔洞,下方混乱的景象映入眼帘:几十个形容枯槁、如同活尸般的流民,大多面黄肌瘦,眼窝深陷,不少人脸上、手臂上裸露着暗红色的斑疹和溃烂。他们被我的吼声暂时震慑,正相互推搡着向后退开几步,在“堤坝”下方勉强让出了一小片空地。空地中央,那个叫石头的孩子蜷缩在地,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脸色青紫得吓人,嘴角不断溢出带血的白沫。他的母亲——一个同样瘦骨嶙峋、脸上带着大片溃烂红斑的妇人,正跪在他身边,哭得肝肠寸断,双手徒劳地按着孩子抽搐的身体。
“药!药呢!”妇人猛地抬头,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来的眼睛,如同濒死野兽般死死钉在观察口上,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极致的疯狂和哀求,“给我药!救救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