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巨大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僵直在原地,独眼(已被打爆)和咽喉处两个狰狞的血洞汩汩冒着血泡,仅剩的三条腿徒劳地抽搐了几下。那双曾经充满了怨毒和凶戾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死寂。
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溅起一片泥泞的腐叶和尘土。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之前的恶臭。
洼地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崽崽从上方平台跳下、踩着枯叶走近的轻微脚步声。
我拄着弯曲的骨矛,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脸上、身上沾满了滚烫粘稠的狼血,腥气刺鼻。肩膀被抓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看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庞大尸体,一种巨大的、如同卸下千斤重担的疲惫和……冰冷的释然,席卷全身。
崽崽走到山狼的尸体旁,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狼尸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得像在看一块石头。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抬起脚,狠狠地、带着一种宣泄般的力量,踢在了山狼那被打爆的眼窝伤口上!
噗嗤。粘稠的血肉和破碎的眼球组织被挤压出来。
他面无表情,仿佛只是踢开了一块碍事的石头。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我,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娘,死了。”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粘稠的血浆,涂抹在巨大的“堤坝”顶端。我和崽崽拖着那头沉重的山狼尸体,如同拖着战利品,也拖着满身的血腥和疲惫,回到了矮墙内的“家”。
血腥味浓烈得化不开,瞬间充斥了小小的山坳。丫丫躲在岩壁缝隙里,只敢探出半个小脑袋,惊恐地看着地上那庞然大物的尸体,小脸煞白。小野猪崽也从荆棘丛里钻了出来,远远地看着,黑豆眼里充满了警惕,小鼻子急促地翕动着。
崽崽将沉重的狼尸丢在“工作间”旁的空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小小的身体似乎蕴藏着与体型不符的力量,只是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些。他看也没看丫丫和小野猪崽,径直走到水洼边,舀起冰冷的泉水,开始一遍又一遍、用力地清洗自己沾满血污的小手和脸。水流冲刷着指缝间的暗红,也冲刷着他脸上那不属于孩童的冰冷。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认真。
我则开始处理这巨大的“战利品”。生锈的砍刀此刻成了最趁手的工具。剥皮,剔骨,分割筋肉……玉简里《山野猎踪》关于处理猎物的知识在脑海中流淌,动作从生疏到逐渐熟练。浓烈的血腥气刺激着鼻腔,滚烫的狼血浸染了脚下的泥土。
火光跳跃,映照着两张沉默的脸。崽崽清洗完毕,默默地走过来,蹲在我旁边,拿起那把豁口柴刀,开始帮我分割相对细小的肉块。他动作很稳,眼神专注,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务。偶尔刀锋划过坚韧的筋膜,发出细微的切割声。他脸上没有任何不适,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丫丫远远地看着,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怯生生地走过来,拿起几块分割好的肉,学着我的样子,用削尖的木棍串起来,架在篝火上。跳跃的火舌舔舐着暗红色的狼肉,发出滋滋的声响,油脂滴落,腾起阵阵青烟。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血腥和油脂焦香的肉味,在浓重的血腥气中弥漫开来。
没有人说话。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刀锋切割血肉的摩擦声,以及油脂滴落火中的滋滋声。气氛压抑而沉重。这顿用血腥换来的晚餐,注定无法轻松。
狼肉很柴,带着一股难以去除的腥臊味,即使烤得焦香,入口依旧粗糙坚韧。但没有人嫌弃。崽崽默默地咀嚼着,吞咽着,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任务。丫丫小口小口地吃着,努力压抑着胃里的不适,小眉头微微皱着。
我嚼着嘴里粗糙的肉块,目光却无法从崽崽身上移开。火光在他稚嫩却毫无表情的侧脸上跳跃,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火焰,却深不见底,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温度。他刚才踢爆狼眼的那一脚,那种平静的狠厉,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让他在这地狱般的饥荒里活下去,却不可避免地……滑向冷酷和暴戾的深渊?
“崽崽,”我放下手中的肉,声音有些沙哑,“刚才……害怕吗?”
崽崽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向我,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担忧的脸庞。他咽下嘴里的肉,摇了摇头,声音平淡无波:“不害怕。它要杀我们。死了,就安全了。”
逻辑清晰,冰冷无情。
“可是……血……”我试图寻找合适的词语,“很多血……”
崽崽低下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却似乎依旧残留着血腥味的小手,沉默了几秒。然后,他抬起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直视着我,里面没有任何迷茫,只有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
“娘,血……洗得掉。命,只有一条。”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洗得掉?命只有一条?他用最朴素的语言,道出了这吃人世道最残酷的生存法则!不是他选择了冷酷,是这世道,逼着他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去理解生与死!
我看着他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清醒和决绝,所有试图引导他“向善”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在这片被饥饿和死亡笼罩的土地上,所谓的仁慈和天真,本身就是一种致命的奢侈。
“你说得对,崽崽。”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和无奈,声音也沉静下来,“命,只有一条。我们得好好活着。”
火光映照下,崽崽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他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对付着手里那块坚韧的狼肉。
丫丫似懂非懂地看着我们,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串肉的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