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雪那句细弱却石破天惊的话语,如同冰水浇进滚油,在吊脚楼压抑的空气里炸开。“黑色的火…”唐蜜儿猛地从阿桑婆婆怀里抬起头,野性的小脸上泪痕未干,却已布满惊怒,“映雪你说什么?龙岩长老他…他心里有黑色的火?那是什么?”
阿桑婆婆浑浊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骇然,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床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促喘息:“黑…黑心线…寨子…寨子出事前…大长老…他…他也…”她似乎想起了极其恐怖的画面,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何济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映雪的读心天赋从未出错!黑色的线,燃烧的黑色火…这与“影渊”的阴冷怨毒,与渊瞳石的气息何其相似!龙岩长老表面是惊惧固执,其内心深处竟已被侵蚀?!
“映雪,你能‘看’清楚那‘黑火’的样子吗?或者…它连着什么?”何济蹲下身,温声询问,尽量不让自己的凝重吓到敏感的女孩。
江映雪茫然地“望”着避风谷的方向,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小脸上带着努力回忆的痛苦:“很…很乱…像…像好多黑色的…发光的线…缠在一起…在烧…在跳…连到…连到长老爷爷的…心口…很深…很深的地方…还有一个…更黑更冷的点…在…在谷外面…很远…”
谷外很远?更黑更冷的点?何济心头剧震!这分明是龙岩长老体内已有渊瞳石或类似邪物侵蚀的迹象,并且被某个更强大的源头操控着!难怪他对重建寨子如此抗拒!他早已不是纯粹的守护者,而是…一枚被操控的棋子!甚至可能是“影渊”渗透苗疆的爪牙!
“济哥哥!那我们怎么办?”唐蜜儿又急又怒,像只炸毛的小猫,“龙岩长老被控制了!他肯定不会帮我们重建寨子!说不定…说不定还会害我们!”
何济的目光扫过虚弱惊惶的阿桑婆婆,又落在唐蜜儿焦灼的小脸上,眼神沉凝如渊。龙岩已成阻碍,甚至可能是威胁。但避风谷内还有无辜族人,不能硬闯。当务之急,是稳住阿桑婆婆的伤势,并确保自身安全。
“蜜儿,”何济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阿桑婆婆体内渊瞳石的阴毒虽被暂时压制,但心脉脆弱,经不起任何惊扰。此地是旧寨,你熟悉,也是婆婆熟悉的环境,对养伤有益。我们暂时留在这里。至于避风谷…”
他目光深邃,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龙岩长老心中有‘鬼’,必会有所动作。我们以静制动,守株待兔。他若安分,尚可周旋;他若妄动…”何济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便是自投罗网。”
接下来的两日,吊脚楼内气氛凝重却有条不紊。何济每日为阿桑婆婆施针,辅以汤药,小心翼翼地巩固其生机,同时以意念之力如履薄冰般试探、消磨那盘踞心脉的阴毒,进度缓慢却稳定。阿桑婆婆精神好了许多,虽仍虚弱,但已能清晰交谈。
唐蜜儿则成了最忙碌的人。她像只守护巢穴的小母豹,将吊脚楼里里外外检查了无数遍。她翻出阿桑婆婆珍藏的、早已蒙尘的各种蛊材,拉着林青萝一起,在吊脚楼周围布下了数层隐秘的预警和防御蛊阵。什么“迷踪粉”、“金蚕警戒丝”、“七步倒苔藓”,被她玩出了花样。
“青萝姐姐,你看!把这个‘幻心草’的汁液涂在门轴上,只要有人偷偷推门,就会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甜香,闻久了就会头晕眼花,看到好多小蝴蝶!”唐蜜儿得意地向林青萝展示着自己的“杰作”,野性的眸子亮晶晶的,暂时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林青萝好奇地看着,清澈的杏眼里满是佩服:“蜜儿姐姐真厉害!这些小草小花竟有这么大用处!”
“那当然!”唐蜜儿挺起小胸脯,随即又凑到正在窗边凝神推演什么的何济身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济哥哥,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哦!”
“哦?”何济从推演中回神,含笑看她,“什么大礼?该不会又想给我下‘情蛊’吧?”
“才不是呢!”唐蜜儿小脸一红,嗔怪地捶了他胳膊一下,力道轻柔得像挠痒痒,“是‘同心蝶王蛊’!我从婆婆的药柜最底下翻出来的!这可是我们寨子的宝贝!虽然蛊王本体没了,但还残留了一点最精纯的蝶粉!我把它藏在我床头的小暗格里了!有它在,方圆百丈内,任何心怀恶意的蛊虫靠近,都会被压制甚至反噬!厉害吧?”她仰着小脸,一副“快夸我”的得意表情。
“同心蝶王蛊的蝶粉?”何济眼神微动,这确实是个意外的收获。他顺势揉了揉唐蜜儿柔软的发顶,语气带着宠溺的赞许:“嗯,我们蜜儿最厉害了,像个合格的小管家婆。”
“谁…谁是小管家婆!”唐蜜儿被他揉得耳根发烫,嘴上反驳,身体却诚实地往他身边蹭了蹭,享受着这份亲昵的夸奖,脚踝处的情蛊传来一阵愉悦的麻痒悸动。
一旁的林青萝看着两人互动,抿嘴轻笑,眼神温柔。江疏月依旧抱着刀,如同沉默的雕塑守在门边,冷艳的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柔和了几分。江映雪则安静地坐在婆婆床边,空洞的眸子偶尔“望”向避风谷方向,小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困惑。
夜幕再次降临。白天的短暂轻松被沉沉的黑暗取代。吊脚楼内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暗。阿桑婆婆服了药,沉沉睡去。林青萝和江映雪也在一旁的竹榻上歇息。江疏月抱着刀,闭目养神,呼吸绵长,却保持着绝对的警觉。
何济盘膝坐在窗边矮榻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意念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笼罩了整个吊脚楼及周边数十丈范围。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他的感知。
唐蜜儿则趴在离何济不远的地铺上,身上盖着薄毯,似乎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嘟着,发出均匀细小的呼吸声。只有何济知道,这小妮子根本就是在装睡!她那双野性的眸子在长睫毛的遮掩下,正骨碌碌地转着,小耳朵竖得老高,全身的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像只等待猎物上钩的小狐狸。她放在毯子下的小手,正紧紧攥着一个冰凉的小玉瓶——里面装着能瞬间让人陷入深层幻境的“痴情丝”蛊粉!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淌。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只有山风吹过废墟发出的呜咽声。
突然!
何济闭合的眼帘下,眼珠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来了!
意念之网清晰地捕捉到一道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般的身影,正借助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行到吊脚楼下!来人动作极其专业,避开了唐蜜儿白天布下的所有地面预警蛊阵,显然对寨子非常熟悉!
目标明确——直扑吊脚楼二层,唐蜜儿所在的房间!
何济不动声色,意念却瞬间锁定了那个黑影。同时,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对着唐蜜儿的方向,极其细微地弹动了一下——这是事先约定的暗号!
装睡的唐蜜儿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来了!她心中既紧张又兴奋!
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吊脚楼外粗糙的木柱,灵巧地翻上二楼的回廊。他脚步轻得如同羽毛落地,慢慢靠近唐蜜儿房间那扇虚掩的窗户。黑暗中,他的呼吸控制得极好,眼神锐利而专注,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贪婪。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窗缝,身形如同泥鳅般滑入室内。动作流畅,显然训练有素。他目光如炬,瞬间锁定唐蜜儿床铺的方向,尤其是床头那个不起眼的小暗格!
黑影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床铺。他完全没注意到,在他踏入房间的瞬间,门轴上涂抹的“幻心草”汁液在空气扰动下,散发出一缕极其淡薄的甜香,被他吸入鼻腔。
更没注意到,当他靠近床铺三尺之内时,床下几根肉眼难辨、被唐蜜儿精心布置的“金蚕警戒丝”被他的衣角轻轻拂动!
装睡的唐蜜儿心中冷笑:上钩了!
就在黑影的手即将触及床头暗格的刹那!
“什么人!”原本“沉睡”的唐蜜儿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清脆的娇叱!同时小手闪电般从毯子下挥出!一股淡粉色的烟雾(痴情丝蛊粉)精准地喷向黑影面门!
那黑影反应也是极快!在唐蜜儿睁眼的瞬间就知不妙,身体猛地后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粉色烟雾!但仍有少许被他吸入!
“呃!”黑影闷哼一声,眼神瞬间出现一丝迷茫和恍惚,动作也迟滞了一瞬!但他显然意志力不弱,或者提前服用过某种抗毒药物,强行压制住蛊粉的侵袭,转身就欲跳窗逃走!
“哪里走!”何济的声音如同惊雷在门口响起!他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堵住了黑影的退路!
黑影大惊失色!眼中凶光一闪,不再犹豫,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把淬毒的匕首,狠辣无比地刺向何济小腹!竟是搏命之招!
何济眼神冰冷,不闪不避!在匕首即将及体的刹那,他左手快如鬼魅般探出!食中二指并拢如剑,精准无比地点在黑影持匕的手腕神门穴上!一股凝练的意念之力混合着内息瞬间透入!
噗!
黑影只觉得手腕如同被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心知不妙,另一只手猛地抓向腰间一个鼓囊囊的皮囊,似乎想放出什么毒物!
然而,他快,何济更快!
何济右手早已蓄势待发,屈指一弹!
嗤!
一道细微的银芒(银针)破空而至,精准无比地射入黑影腰间的皮囊扣带处!
啪嗒!
皮囊应声而落!里面几只蠢蠢欲动的毒虫尚未爬出,就被何济紧随其后的一道意念冲击震得晕死过去!
黑影彻底绝望!他猛地一咬舌尖,试图激发某种秘术,身体却因吸入的“痴情丝”蛊粉而更加迟钝!
就在这时!
“看招!”唐蜜儿娇叱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竹哨,放在唇边用力一吹!
没有声音发出!
但一股无形的、极其尖锐的意念波动,如同锥子般狠狠刺入黑影的脑海!这是苗疆特有的“惊魂哨”,专破心神防御!
“啊——!”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脑中如同被无数钢针攒刺!本就因蛊粉而恍惚的神智瞬间崩溃!他双手抱头,痛苦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神彻底涣散,口中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呓语。
灯光亮起。林青萝和江疏月、江映雪也被惊动,围了过来。
何济上前一步,一把扯下黑影脸上的蒙面黑巾。一张熟悉的脸暴露在灯光下——正是避风谷守卫之一,龙岩长老的心腹,阿木!
“果然是他!”唐蜜儿气得小脸通红,上前狠狠踢了阿木一脚,“说!是不是龙岩长老派你来的?想偷我的蝶王蛊粉?!”
阿木眼神涣散,痛苦地呻吟着,在“痴情丝”蛊粉和“惊魂哨”的双重作用下,心神防线彻底瓦解。他无意识地喃喃着:“…长老…长老说…蝶王粉…能压制…压制‘祂’的气息…能…能让他…睡个好觉…还能…还能控制…控制谷里不听话的人…”
“控制?”何济眼神一寒,蹲下身,目光如电直视阿木涣散的瞳孔,声音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穿透力,“龙岩长老是不是也被什么东西控制了?那个‘更黑更冷的点’在哪里?是谁在给他下命令?!”
阿木身体剧烈一颤,脸上露出极致的恐惧,仿佛想起了什么无比可怕的东西,喉咙里嗬嗬作响:“…黑…黑线…那个人…身上…有黑线…连着…连着长老的心…他…他在…在祭坛…在祭坛下面…守着…守着‘门’…他说…说蝶王粉…是…是钥匙…”
祭坛下面?守着“门”?钥匙?
何济与唐蜜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就在这时!
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江映雪,空洞的眸子猛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小脸上瞬间布满极致的惊恐,细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尖叫起来:
“来了!那个…那个‘更黑更冷的点’…他…他来了!就在外面!好多…好多黑色的火…在烧…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