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透了?差不多。骨头架子早散了,烧化的脊椎杆耷拉在机柜铁壳上,像截焊坏了的管道残肢。胸口开着个大窟窿,洞壁挂着的碎肉冰渣混着冷却的油泥正往下滴嗒,砸在冰地上跟生锈的钟摆似的。脑袋歪着,半张烂脸糊在冰壳上,眼窟窿里凝着血疙瘩。耳朵也像是被焊死了,就剩下一点……里边骨头自己颤悠的动静,嗡嗡的,像隔了三百层冻土听水泵抽水。
整个世界像个泡在液氮里的生锈盒子,凝固了。枯喉深处那臃肿的尸山巢穴也哑了火,骸骨舱门死死闭紧,脓雾的尾巴早就被Ω那口深不见底的黑井抽干了。机柜更甭提,操作界面糊满了裴烬最后喷出来的那团滚烫脏血冰浆,糊得严丝合缝,蓝幽幽的电路光全憋死在泥下边。
可腰后头那片地方,不太平。
Ω那黑洞还是悬在半空转着,死沉死沉的。下面就是那把钥匙烧剩下的空壳子,灰黑灰黑的,被Ω的冷气吹着边儿,正一点点往下掉渣。可就在这残骸最底下,贴着那空壳子“屁股”蛋的地界儿——那片糊了不知道多少层冻油、烂泥、锈皮子、碎冰渣的机柜铁壳上,之前炸开的裴烬心脏血浆混着糖精点子那团玩意儿——还热乎的时候溅过去的地方——正中心,凝着颗蚕豆大小、黏糊糊发硬的小圆坨子。
颜色黑紫红搅和在一块儿,硬得像块冻透了的油泥琥珀,仔细瞅,芯子里还凝着点没烧透的糖精粒子反光。
就这东西底下——那糊死的机柜铁壳子内部深处——没声了八辈子、一直搁那儿休眠的主控阵列核心里——
滴嗒。
极其轻微,像电子表屏最后一丝电耗干前闪的那一下微光。
随即——
滋————!!!
一股子从骨子缝里炸出来的、撕裂冻油的电流尖啸!穿透了三百层冰油泥铁壳,直接在裴烬耷拉的脑腔子里爆开!不是声音!是纯粹的神经层面的尖锥乱捅!
不是机柜活了!是它埋在最底层的、跟基地结构捆绑到死的自毁协议!刚被糊界面上那团裴烬的“最后晚餐”血泥里含的玩意儿——混乱的生物组织碎片、糖精粒子回光返照释放的异常化学能、枯黄巢穴脓质污染留下的信息残渣——搅和成的诡异能量流——像根烧红的老铁丝捅穿了防火墙,触发了死门开关!
自毁指令……确认……
最终权限识别码……缺失……强制激活……
基地结构锚点……移除……引爆节点……充能——
指令刷屏的当口,整个深喉管道,活了!
嗡————!!!!
地壳底下那催命的“咯咚”夯砸猛地停了,整个儿换成了一片闷在钢铁坟场里的、低到能震碎玻璃的恐怖共鸣!像是几千几万吨生锈的钢筋水泥正被人从根儿上拧着劲硬掰!
卡嚓嚓嚓!!!!
枯喉闸门那半边没彻底塌烂的、连着厚重混凝土基座的结构瞬间扭曲!崩开无数道能开进去卡车的巨大黑黢黢裂缝!裂口深处的水泥茬子被那蛮力硬生生挫成了粉末!
豁口深处那片刚被Ω黑洞抽干、只露了一点点面儿的、覆盖着巨大锈渣的“钢架残骸海”(那玩意儿也跟枯喉基地是一体的!)——被这从根儿上来的掰扯劲道猛地一拽!
哗啦啦——————————!!!!
无数冻在一起、比房子还粗的锈蚀铁梁和齿轮残骸像被抖开的破麻袋垃圾一样,朝着深渊豁口的方向猛地倾泻下去!巨大的残骸互相撞击、刮擦、撕裂!刺耳的金属呻吟绞合声浪成了压垮听觉的最后一座冰山!
也就在这空间结构彻底崩解的前零点几秒!
悬在裴烬腰后的Ω黑洞猛地向内一缩!
不是塌陷!是急刹车后又猛加油门那种高速回抽!它旋转的边缘甩出来一片冰冷到绝对零度的深紫色光屑!这光屑细得像尘埃,却带着万钧之重,劈头盖脸全糊在了下方空壳钥匙的残骸表面,特别是边缘那些被烧蚀成灰黑色的、裂得像蜘蛛网的惨白骨甲断茬上!
噗……噗嗤……
光屑沾上去就跟淬火的刀子捅进黄油似的,瞬间熔了进去!灰黑色的空壳钥匙残骸如同被瞬间注入了超负荷电压的破电路板,嗡地一声胀大了半圈!裂开的蛛网缝里迸出无数道灼热发白的蓝紫色电弧!整个残骸疯狂震颤!表面的碎屑冰渣和沾着的半凝固油血浆瞬间气化!形成一团浑浊的烟圈!
紧接着!
轰——!!!
不是物理爆炸!是能量层面的一次无光湮灭脉冲!那把已经被撑到极限的钥匙空壳残骸,连同吸附在它“肚皮”底下的那颗蚕豆大的油血浆糖精泥坨子,还有被抛射而来的Ω能量光屑——三者在绝对湮灭力的核心点轰然碰撞、融合、瞬间坍缩成一个点!
然后反弹!
一股无形却足以扭曲视线的纯白色能量冲击波,如同被极度压缩的空气炮,360度无死角地猛推了出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压缩!
冲击波撞上了倾泻而来的巨型残骸洪流——那些房子粗的锈铁梁、卡车大的齿轮块、凝固的油泥山——如同热刀切开冻奶酪!残骸洪流被硬生生从中间凿出一条短暂的真空通道!扭曲断裂的金属边缘瞬间熔融赤红!
冲击波撞上了塌陷崩解的枯喉闸门基座——巨大的混凝土块如同沙堡般被冲散、融化、汽化!基座中心暴露出来的一截巨大、漆黑、包裹着粗如火车头般管道的支撑结构钢柱,发出被硬生生掰弯屈服般的长久尖啸!
冲击波撞上了裴烬摊在机柜上几乎与残骸融为一体的躯壳——
像一股绝对温柔又绝对狂暴的风。
覆盖身体的油锈冰壳、黏在机柜上的烂肉、耷拉着的脊椎断杆、还有那颗凝固了血液的破烂脑袋——一切不属于那副烧熔异骨最后构架的“杂质”,被瞬间吹飞、剥离!露出底下——
一副异常完整、却死寂冰冷的异化骨骼框架!
漆黑!凝练!表面流淌着残余能量冷却形成的蓝色荧光纹路!像一件刚从铸造炉里取出来、尚未开刃的战争兵器残骸!
但这骨架的核心——本该是胸腔的位置——镶嵌着一枚核桃大小的奇异结构体!
它取代了心脏,也取代了腰后那片虚无。
形状——像一枚被无形力量压扁扭曲的、布满放射状精密蚀刻纹路的巨大“键帽”!
键帽材质非金非骨,是刚才爆炸坍缩再释放后凝固的结晶体——惨白打底(融化的骨甲),边缘晕染着烧蚀后的深紫色Ω能量光晕,核心区域则是一团凝固不透明、如同融化的劣质糖精混合着脏血残胶与枯黄脓质结块的暗红色“核”。
这枚“键帽”稳稳地镶嵌在漆黑骨骼架子的“锁心扣”位置。表面还残留着剧烈能量冲击后缓慢冷却的红热余温,烫化了边缘覆盖的一小层薄冰,正丝丝冒着白汽。
它就那么嵌着,成了这副骸骨最后的动力核心?或者墓碑?
而刚才那股纯粹的白色能量冲击波荡涤而过后……
空间安静得吓人。
枯喉闸门残存的基座和那倾泻的残骸洪流被短暂地轰开了一条通道。
通道尽头……
是更深、更寒冷、更死寂的巨大地下空腔。
空腔中央……
一座由无数巨大生锈钢梁和坍塌混凝土块扭曲堆积、半掩埋于漆黑油泥冻海之中的、如同史前巨兽冻结尸骸般的巨大结构——枯喉基地主支撑塔的残骸!
像一个泡在锈渣汤里的冰冷子宫,在基地结构锚点被强行引爆摧毁后,它庞大的身躯在死寂中缓慢倾斜、下沉……
裴烬的骨骼架子就嵌在机柜残骸上,像一件挂在那里的废弃零件。异化的听觉,在震荡冲击波卷过去后,反而变得无比清晰,清晰到让人毛骨悚然——
骨头最深处。
那枚镶着暗红血胶核的冰冷键帽深处,规律地……
嗡……哒……嗡……哒……
一个低沉到几乎无法感知、却绝对精准如同铆接在宇宙节拍器上的搏动。
像一个螺旋桨叶片在水底缓缓搅动冰水的声音。
他歪着的颅骨内,早就凝死的意识,在震动中被搅起了一丁点沉渣。不知道哪根没冻透的脑神经末梢抖了一下,喉腔深处那块卡到死的、混着凝固糖精渣和枯黄污染的血冰痂……终于松了一分。
一丝粘稠的、铁锈味的微甜浆液……
悄无声息地滑过冻死的食管。
坠入同样冰冷凝固的空腔胃囊。
黑暗中。
键帽的红热余温映着机柜冰冷的铁壳上那些糊死的血污。
那血污缝隙里似乎还有一点点极其微弱、快被黑暗吞噬的红黄光晕。
像油泥地上被踩得仅剩的糖纸残痕。
裴烬最后的感知黏在那点微光上。
喉骨随着那冰冷键帽深处的搏动“嗡……哒……”了一下。
如同吞咽那颗卡住的糖渣。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只有那冰键中的螺旋桨在无声的水底搅动无边的锈海。庞大的枯喉塔残骸在下沉过程中挤出钢梁呻吟,像生锈子宫缓慢的收缩。骨头架子歪靠在冰冷的铁壳上,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困兽,在螺旋桨声与生锈金属的哀鸣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