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出来的气是白的,带着血沫子腥味儿。眼前还花着,耳朵里“饥核”挨闷棍后发出的空乏嗡鸣,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在骨头缝里撞来撞去,震得脑子跟着一抽一抽地疼。右胳膊像挂了座冻硬的冰山,沉得打坠,里头那玩意儿又饿又虚,却还带着点没烧透的邪火。
腰后头?那豁口没声了。冰水光流像是被刚才那通折腾抽干了,就剩下点浸透骨甲缝的寒劲儿死命往里钻。空。空空荡荡的,像大雪地里让人扒光了棉袄,透心凉。
就这时候,鼻尖底下又闻到那味儿了。劣质糖精甜气儿,混在冻油锈的铁腥味里。
裴烬眼珠子往下慢腾腾地滚。视线黏糊得很。
右手冻僵的指背上,那张红黄糖纸,烂糟糟地贴着。冰壳全裂了,里头包着的糖渍早化了,混着蹭破的油泥,湿乎乎晕开一片浑浊的红黄印子,渗进他指头关节那些粗硬的皮肤纹路里,看着脏得很。
可指头里头?居然有那么一丝丝——跟错觉似的——热乎气?不对,不算热。是冻得发僵的骨肉,刚被这点带着甜腥气的湿漉给泡软了那么一丁点缝隙。痒。像埋了粒刚烧尽的炭灰在肉里,余烬未熄的暖痒。
“暖?”
这个字儿刚在舌根底下滚了半圈。
嗡!
整个深喉管道的铁壳子,毫无征兆地狂震起来!
像是地底下有个万把吨的打桩机发了疯!巨大的力量猛地从脚下窜起,砸在铁板上!声音闷得像有人扛着山在撞门!
“我日!”
裴烬直接给颠得离了地!后背“哐当”砸回冰管子壁,又弹下来。单膝跪着的姿势也撑不住了,人整个往前一扑。脸差点磕在地面厚厚一层冻油泥壳上。好死不死,摔那一下偏偏带动右手——沾着糖纸油腻印子的几根手指头,下意识死抠进身下冰冷黏稠的油锈泥里!
冰凉粘腻的黑泥糊了一手。
同时!
头顶上传来一阵密集如同暴雨敲铁皮的爆响!叮叮当当!乒乒乓乓!无数冻结在管道上方冷凝管道、废弃缆线、锈蚀支架上的硬壳子——冰溜子?烂铁片?还是锈碎了的渣子?——全被这要命的地震给生生抖落下来!跟下雹子似的往下砸!
裴烬条件反射就往旁边滚!动作狼狈得像掉进开水锅的老鼠。沉重的右臂拖累太大,蹭着地面,刮掉一层硬油泥皮。
噗!一块巴掌大的锈蚀铁板重重扎进他刚才趴着的地方,边沿锋得割手。
噗噗!冰疙瘩、螺帽、断线头雨点似的砸在周围冻硬的油泥地上,溅起点点冰屑黑渣。
他只能狼狈地往管道壁夹角里拱,缩着脖子,脊梁骨顶着冰铁皮。视线死死盯着脚底下。
地面——那被几十上百年油污浸透冻硬的黑泥壳——在这持续不断的、越来越猛的震动摧残下,扛不住了!
咔啦——!
一道惨白的、扭曲的电光纹路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他眼前的地面!
冻油泥表面被活生生崩开一道口子!底下淤积的、半融化未凝固的黑色“油汤”混着红褐色锈粉末子,哗一下涌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了他身体附近的冻泥壳!底下的油浆像是被地底巨震摇醒的活物,翻涌、鼓泡、沿着碎裂的缝隙拼命向外喷!
塌陷!这片地面在往下陷!
“操他姥姥!” 裴烬喉咙里爆出一声粗粝的吼。想站起来,腿上却跟灌了千吨水泥,沉得打漂。唯一听使唤点的左臂上端,那弧面盾杵在已经发软的油泥里撑,也滑溜得很。整个地面都在晃,在软,在往下沉!
脚下这块铁板要烂穿了?!
人在玩命的时候,啥本能都冒出来。那点粘在右手上的红黄糖纸印子?早糊满泥了。可刚才抠地那一下,那点湿漉漉、脏兮兮的油腻糖印,正好给按在了他扒着裂口边缘油泥的指腹上。
一点微弱到几乎忽略不计的、湿湿滑滑的附着感。
就在这时候!
就在他身侧那块油泥塌得更深、油浆翻涌得更凶的黑坑旁边!
一块被震动硬生生掀开的、锅盖大小的冻油泥硬块下头——露出来半节东西!
不是钢筋!
更不是废线!
是个扁长的、锈得快要烂掉的金属盒子!
它斜插在油浆里,只露着锈穿了的顶盖和侧面几个扭曲的模糊字印。但那个形制……裴烬脑子里像被冻冰碴子扎了一下!超市冷库!那排倒了的货架子底下!那个藏着蓝字条封城记录的……员工储物柜里的午餐盒?!差不多的死德行!
也就在这一瞬。
那点糊在他右手上的、油乎乎的糖印子,跟底下那翻涌的污油锈浆——隔着泥、隔着冰、隔着二十年的铁锈污垢——似乎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秒的感应。
腰后面那空得打颤的豁口深处。
右胳膊里那又虚又饿的“饥核”中心。
“嗡……咯噔。”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老旧卡式录音机按下暂停键的、带着齿轮咬合味的机械脆响,在裴烬身体最核心的某个地方响了一下。短暂到几乎以为是耳鸣带来的错觉。
震得发狂的世界还在往下塌,油浆黑水翻涌如沸。但裴烬撑在地面上那只糊满油糖泥印子的右手,几根指头却极其轻微地,极其固执地,在那块烂铁盒盖子露出的边缘——狠狠蹭了一下!
铁盒子盖儿上厚厚的油锈簌簌往下掉。
蹭过的地方,留下一小片微微反光的、深褐色与脏红黄色混搅在一块儿的污渍。像烂泥地上唯一一小片勉强能看清的坐标点。
裴烬就盯着那点粘在烂铁上的脏印子。
眼睛里头那点一直漂着的光,死死地沉了进去。像沉进了油锅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