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凝固了万载寒冰的琥珀。之前的坍塌、吞噬、喷发、撕裂,都成了模糊不清、色彩暗淡的远古壁画痕迹。凝固的空气不再有撕裂的嗡鸣,只剩下尘埃沉降时最细微的沙沙声。
污血母体之茧悬浮中心,粘稠的浆流如同凝固的油膏,缓缓地在自身表面进行着几乎肉眼不可察的挪动、填补。表面的裂缝大多愈合,只剩几条最深、如同烙印般无法彻底抹平的痕迹,在暗红的背景下勾勒着狰狞的过往。顶端的枯黄气息比之前凝实了几分,却也更加沉寂。它不再频繁向外探测,大部分时间里,它只是如同烛芯般静静地悬浮在茧壳顶端,逸散出极其微弱、如同呼吸般的能量波动。这波动不再是掠夺的信号,更像是机体修复时新陈代谢的余韵。
墙角天花板,那巨大的骨爪标本彻底沉寂下来。内部禁锢的两个污秽核心在耗尽狂澜后,如同燃尽的劣质火药,只剩下零星几点残余的灰烬般的光点。包裹它的残缺污血壳质结构变得暗淡、硬化,仿佛被岁月风干的一块奇异琥珀,将那只狰狞怪诞的手臂轮廓和内部干瘪的“残留物”永恒地钉死在这片冰冷的水泥墙上。偶尔,标本最深处某个角落会极其微弱地抽搐一下,如同死鱼的神经性痉挛,随后又归于死寂,连带着剥落一两颗指甲盖大的水泥灰块。
真正的死寂统治了这里。
污血茧内部。
粘稠的、暗红的混沌深海似乎变得更加凝滞了。能量的“涓流”几乎停止,转变为一种深层次的浸润。裴烬的意识沉浸在这绝对的内在宁静中,像一颗沉在最稳固地核中央的石子。他的“容器”被这无垠的、冰冷的暗红包裹、滋养、打磨。每一个构成容器的结构单元——虬结的黑色骨筋,覆盖其上的惨白薄膜,其间蠕动的黑色细丝——都在这种浸润中变得愈发冰冷、坚硬、稳定。仿佛整具“器皿”正在从内到外进行着缓慢的结晶化。
右肩连接的巨大骨臂,也彻底沉寂了。表面薄膜舒展平稳,无数细微的倒刺丝如同沉睡的黑色绒毛,服帖地紧贴在异形的骨架上。内部那股如同熔融黑金般的混乱能量在外部威胁消失、容器高度稳固的内压下,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稳定态,沉重如铅,蛰伏着。
“感知”清晰而单一。
只有容器本身沉重的、无懈可击的存在感。胸腔深处那象征着“核心”的、微弱的脉动信号,在这绝对的稳定中,反而变得如同微弱的恒星风,几乎被容器的坚固外壳完全屏蔽。每一次“脉动”更像是仪器核心的一次低功耗自检信号,无声无息,无波无澜。
时间失去了刻度。
滴答…
滴答……
极其缓慢的声响打破了内部的绝对宁静。
是渗漏。
并非之前那般偶然的、小股的浆液滴落。这一次,渗透的位置似乎固定在容器腰部偏后的区域(对应现实位置大约是裴烬残余躯干接近骨盆的某处),而且不是一滴一滴,而是如同石缝里渗出的泉水,极其缓慢、细密、持续地渗出冰凉的、带着微微枯黄锈蚀感的能量液滴。它们没有重量感,更像纯粹的“冰冷感”在累积。
这持续的冰冷感,在死寂中成了唯一的变调。裴烬的意识被动地锁定在这细微的、持续的冰冷刺激上,如同古老的生物追踪着水下细微的水流变化。
感官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放大。
顺着这股持续渗出的、带着枯黄锈蚀感的冰冷流,他的“感知”仿佛被这股能量液滴本身引导着,攀爬着茧壳内壁粗糙的结构,向上延伸,最终模糊地“触碰”到了茧壳的某个相对顶点的内层。
在那里,一种新的“存在感”被捕捉到。
不是危险,而是…失衡。
污血茧自身能量体系修复过程中产生的微量失衡“杂质”。它们如同新陈代谢产生的废料,从茧壳内部某个能量节点无法支撑的缝隙缓慢渗出,然后遵循着重力的法则,贴着内壁流下,最终汇入包裹容器的粘稠母液深处。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宿命的无奈感。
容器静静容纳着这微弱的不纯之物。
这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共生。
直到——
喀…嚓…
极其轻微、清脆的碎裂声,从容器感知之外的世界渗透进来。声音来源的方向,模糊对应着污血茧另一边靠近地面的角落——那里似乎是之前某排被风暴波及最严重的冷藏柜残骸的堆积地。
这声音并非冲击或破坏,更像某种自然沉降下的局部垮塌。一小块早已变形龟裂的玻璃隔板?或者一截冻脆的金属支架?
碎片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仅余一丝细微的震动通过坚实的地面传导至茧壳,再被茧内粘稠的介质缓冲吸收,传到容器感知核心时,只剩下比那持续渗漏的枯黄锈蚀流更加微弱的“触碰”感。
然而,这细微的触碰,如同投入死水的第二颗石子。
嗡!
一种极其沉滞的、深层次的共振,在右肩连接的巨大骨臂最核心的部位骤然苏醒!
如同沉睡的深海巨兽在梦中被遥远的雷鸣惊醒了一个细胞。它并非针对威胁(那触碰几乎可以忽略),更像是容器(裴烬)这具高度稳定化的“器皿”本身,其内部的绝对能量平衡受到了外源性扰动(即使极其微弱)后,产生的某种本能的能量潮汐反弹!
骨臂内部那沉重如熔融黑金般的能量洪流,猛地向上“鼓胀”了一下!并非攻击,仅仅是内部压力对外部传递震动的自然抗拒!
就这一下!
覆盖在巨大骨臂表面原本服帖舒展的惨白薄膜,瞬间被内部暴涨的能量撑得紧贴到了极限!表面如丝绒般的黑色倒刺丝根根挺立、绷紧,再次如同黑色豪猪的背刺般乍起!
而就在这层薄膜被绷紧到极致、防御形态显露的前一瞬间——
一股无法追溯源头的、比薄膜本身更加阴冷、更加锐利的枯黄能量流,如同一抹不可见的幽光,极其隐蔽地在薄膜内层一掠而过!
嗤!
轻不可闻的撕裂声在裴烬的感知深处响起!如同最锋利的针划过紧绷的丝绸!
就在巨大骨臂靠近腕部位置的一小块绷紧的薄膜上,被那股阴冷的枯黄能量精准地“切开”了一道仅仅指节长度、头发丝般纤细的裂口!
裂口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
但瞬间,变化产生!
被薄膜严密包裹的骨臂内部,那股被强行压制、如同熔融黑金般的混沌能量,如同找到了泄压阀口的火山熔岩!
咝——!!!
一缕粘稠到近乎凝固的暗红色(混杂着丝丝幽深黑色与黯淡铜绿)的微光,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邪异与腐朽的气息,从那微小的裂口中挤了出来!
这缕微光一离开母体束缚,立刻逸散在污血茧内部暗红粘稠的空气中。它并未消散,反而像一团极其微小的、拥有低度活性的孢子,缓缓飘荡、下沉,目标极其明确——正是茧壳底部,那包裹容器核心躯干区域、富含最精纯污血能量的厚重母液层!
它要融入那里!要从那里重新汲取能量!
这是一个致命的漏洞!
污血茧内部那冰冷运转的核心规则奇点,瞬间捕捉到了这缕异质能量的逸散!一声无形的、极其尖锐的警报在裴烬的感知层面(而非意识)无声炸响!
嗡——!
一股冰冷到极致、带着绝对驱逐意志的规则斥力,自污血茧核心部位猛地爆发,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地撞向那缕下落的暗红微光!
噗!
微光猛地一滞,剧烈闪烁,仿佛即将被撞散!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被钉在墙角天花板上的、沉寂许久的巨大骨爪标本——那个被污血茧自身规则强行排斥出去的危险造物——其最深处的某个角落,极其微弱地、不合逻辑地搏动了一下!仿佛被这逸散而出的、同源又异质的暗红微光所唤醒!
它这一搏动不要紧,其内部那早已被消耗殆尽、仅剩残余的两个污秽核心灰烬中,竟同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被强行掐灭烟头的最后一点火星!
嗡!
标本最外层的污血壳质结构表层,一处原本因固化收缩而变得光滑的膜面,在这内里挣扎的微弱影响下,极其不自然地……向内凹陷、皱缩了一下!
紧接着——
噗呲!
一滴绿豆大小、漆黑如墨、散发着浓郁腐朽与诅咒气息的粘稠“脓液”,从那皱缩凹陷处的某个微小裂隙中,如同被强行挤出般——滴落下来!
滴答。
这滴漆黑的脓液落在地上,并未像之前枯黄锈蚀液滴那样渗透或被吸收。它粘稠得如同活体胶质,带着一种顽强挣扎的生命意志,牢牢吸附在布满裂痕和凝固污垢的地砖表面。微弱得几不可察的暗绿色荧光在它漆黑的表面下极其不稳定地闪烁了两下,随即彻底熄灭,只留下那一滩纯粹的、散发着死寂诅咒的漆黑污点。
标本内部的挣扎随着这滴“脓液”的渗出,彻底熄灭,真正化为一尊死物。它完成了最后一次,对这片空间微乎其微的“玷污”。
而污血茧内部。
那缕从巨大骨臂裂口逸散出的暗红微光,终于在那股冰冷的规则斥力浪潮彻底碾压它之前——融入了茧壳底部最浓郁的母液能量层边缘!
像一滴墨汁落入深潭。
它瞬间扩散开来,带着不洁的涟漪。
污血茧内部那原本稳定修复的、冰冷的能量循环,第一次…被从“容器”内部滋生的、属于它“一部分”却又极其“异质”的能量污染了!
虽然污染微乎其微。
但平衡……
已然打破。
容器深处,象征着裴烬核心意识的脉动信号,在这微弱的能量异变涟漪中,极其极其微弱地……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