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观是影片,乃录异族风致之奇者也。
今观边鄙部族风习,颇异中原。及笄之岁,少年郎持竹骨纱灯叩女家门扉。灯罩以素绢糊就,墨书名讳生辰于金箔之上,夜阑时悬于中堂,宛若星河垂野。女家若不婉拒,则许以月下相期。
每至孟春,东风解冻,瑞雪初消。苔痕浸阶,草色连天。族中耆老擂鼓聚众,于坳场立青铜鼎炉,焚艾草迎神。赛事分男女:男儿竞速驰马挽弓,女儿争锋辨草识药。最妙者,未婚男女各携家传之物,或展织锦绝技,或呈陶器精工,实乃以艺表德,以器证宗。
观其仪典:射手挽强弓如满月,箭簇贯柳若穿花。骑手执辔如御风,蹄声碎玉惊晨鸦。女郎采药篓中百草,制药炉前熬丹剂,更有巧手熔铸银盅,纹饰精巧若星斗错落。胜者非独勇力,更重家学渊源——祖传猎谱、秘制膏丹、锻造图谱,皆为族中至宝。
是日也,云开雾散,日照金顶。参赛者服饰皆以羊毛毡染成茜素色,缀以珊瑚珠串。围观稚子举兔儿爷泥偶嬉闹,老妪支起藤案卖酥油茶。赛罢,胜家少女以彩绸系于少年腕间,谓之\"结缘缕\"。夜幕降临时,篝火映红雪地,众人围坐传唱古谣,声彻九霄,回荡于群山之间。
部中少年博拉者,身长八尺,目若朗星,性豪迈如虎,幼习骑射,家贫采药为业。所居茅屋三楹,垣墙颓圮,灶台积灰,唯祖父母携老父病母蹒跚往来,颇见艰辛。
妙虹者,部中阀阅之女也。眉目如画,笑靥似春阳,祖传九转还魂盅术,族中长老咸服其能。其家筑朱阁十数间,庭前植金丝楠木,栏楯皆镌蟠龙纹,仓廪实粟米千石,衣锦食肉之家也。二人自总角嬉戏,青梅竹马,共攀绝壁摘野果,同卧松涛听鹤唳,浑然不识阶级之别。
至博拉弱冠之年,效古制执竹骨纱灯叩妙虹门,夜半悬于妙虹家中堂。妙虹父母睹之,怒曰:\"吾族婚配唯八大家子弟,岂容寒门登堂!\"然妙虹素受祖奶奶宠爱,竟欲携灯笼潜入闺房。妙虹自幼文静聪慧,祖奶奶常授以九转还魂盅术秘辛。
岁月荏苒,妙虹年二十二,是年春分,族中少年竞献灯笼者已逾十数。彼时月明星稀,博拉负灯笼至妙虹家,灯影摇曳于回廊之下。妙虹父母严词拒之,博拉怅然离去,唯妙虹强留灯笼于门楣。
是夜月隐星沉,博拉携妙虹潜行竹坞。泠泠清溪畔,嵯峨顽石上,两人相对而坐。林风过处,竹叶簌簌似诉幽情,萤火明灭如星河坠野。
妙虹垂睫捻袖,泫然曰:\"阿爹阿娘终是拗不过。\"
博拉按剑长叹:\"待明年春闱较艺,若能夺魁……\"
语未竟,妙虹掩面泣曰:\"纵卿射穿九重云,吾家祖训如磐石,焉能移乎?\"山风骤起,竹影婆娑似答和,溪水呜咽如诉衷肠。
博拉拊掌长吁:\"苍天在上,教我何以为哉?\"
忽见妙虹眉峰微动,已知其心念。未料她竟柳眉倒竖,杏眼含嗔玉颊飞红,纤指绞着腰间银铃穗子:\"君岂不知我族规森严?八大家轮流执政,我父执掌药典司三十六年,若与寒门通婚……\"话音戛然而止,复柔声道:\"昔年炎帝尝与蚩尤战于涿鹿,后女娲炼石补天。你我虽非神只,何妨效仿先民,另辟蹊疆?\"
语音未落,博拉霍然起身,按剑叱道:\"此计断不可行!父母高堂倚闾而望,祖宗基业赖吾一人承嗣。且吾乃家传单丁,上有双亲尤待膝下承欢,岂能效仿戏剧中私奔之谬举?\"
妙虹曰:\"若此计不可行,何如?妾身不妨直诣君宅,与君同住?\"
博拉应道:\"卿三兄闻之,必率众踏破寒舍。\"
妙虹叹曰:\"诚哉斯言!竟无良策矣!\"
二人默然良久,博拉乃诘问:\"卿果真愿与我私奔乎?当往何处栖身?\"
妙虹答曰:\"当离此山谷,赴外郡城镇。闻山麓近海处有青石城,商贾云集,五方杂处,颇多异邦之人。妾身向怀游览之志,今得遂愿矣。\"
博拉踌躇道:\"私奔之举……恐非良策。家祖年迈,双亲贫弱,山野采药之险途,向来皆赖吾身承担。若弃家而遁,令老亲何以度日?\"
妙虹语塞,良久乃言:\"若君觉不妥……妾亦无计可施。\"
此时妙虹忽觉,昔日元龙虎胆的博拉,竟似晨雾中消散,懦弱怯懦之态尽显。虽心生忿懑,然亦悟其牵念家室,非真性懦也。是夜,二人终未再言语。
博拉闻言,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剑穗上悬挂的兽齿突然崩断。他盯着溪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恍惚看见父亲当年被毒蟒咬伤时喷涌的黑血,母亲在产婆前撕心裂肺的惨叫。
次日晨起,博拉入内堂禀告慈母:\"愿求与妙虹缔结姻缘。\"其母抚膺叹曰:\"汝乃家业所系,当速择良缘以嗣宗祧。顺产博拉时,阿娘产后血崩几丧性命,自此心脉俱损,再无生育之望。然汝祖父母念及哀悴,竟不许汝父另娶,反以慈爱加诸为妇者,此乃吾家至孝之道也。\"
博拉闻母训,次日往谒族尊。族尊不诘来由,但命侍者退回彩灯。盖因每日执事者众,且博拉门第寒微,妙虹家祖传盅术秘法独授嫡女,岂肯轻许嫡女至寒门?博拉初时本无决断,故伪称\"欲重修灯笼纹饰\",言罢深深一揖。
月余后,妙虹家遣人至,方知彩灯已归博拉宅邸。此月间二人偶遇,博拉绝口不提此事。彼时春山烟雨朦胧,博拉每见妙虹携伞独行于青石巷,总觉袖中藏着的旧灯笼隐隐作痛。而妙虹驻足望夫亭畔,见博拉策马远去时,裙裾上金线绣的合欢花竟被风吹散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