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等闲谈间已至烤羊排之肆。主事者乃东土夫妇,年届不惑。
余询曰:\"贵肆可有干面乎?\"
主妇笑应:\"固有之,然皆自飨,未尝列单。客官欲尝此干面乎?\"
主人拊掌:\"客至正逢时!适欲制新干面,前者已尽。\"
主妇续曰:\"此乃吾母家世代相传之手擀面,以筋道爽滑、古法精制称着。\"
元心前趋问曰:\"敢问制面之法?素日市间难觅,妾欲效之。\"
主人鬓已星霜,以手掠左额垂丝至右。隆准如悬胆,笑纹盈颊。面色黧黑而双颧赤若丹砂。
朗声道:\"姑且听之,净手。首取上等高筋麦粉,量水注盐,揉挼至莹润如脂。水之多寡,全在掌指分寸间。\"
言毕即行,取陶钵示之:\"次则醒面。以湿葛布覆之,静置三刻至一时,待其筋骨舒张,方利延展。\"
元心凝神谛听,纤指频动若录笔札。双眸灼灼,竟似波斯摄魂镜,将庖人举手投足尽收其中。
主人展臂示案曰:\"次则延展。取醒就之麫置于俎,以擀杖徐徐推之成縠。运斤须得匀力,务使薄厚齐同。\" 其声如击玉磬,手底银光闪处,竟将麫片叠作千层雪。
忽持柳叶刀斜劈而下,但见:\"叠縠既成,当以快刃分丝。宽细随心,然须如春韭之齐。\" 复以两指拈起玉缕,轻舒猿臂,\"尔后引而长之,若抽茧丝。然须存庖丁解牛之柔劲,断则前功尽弃矣。\"
元心拊掌雀跃:\"妙哉!此便成乎?\"
主人拈须笑斥:\"稚子性急!且观火候玄机。\" 遂指釜中翻雪浪:\"待沧溟沸腾,投玉龙入海。见其浮沉三匝即起,速浸寒泉。\" 忽扬铁笊篱作剑舞状,\"此谓'过冷河',乃得筋道之要诀。\" 末了执青瓷碗示范:\"辅以醢豉、兰膏、青葱碎、蒜茸,翻云覆雨间即成珍馐。\"
元心数息间已默诵百遍,稽首道:\"谨受教!\"
主人拭汗莞尔:\"归去试之,若不成形,可再来问鼎。\"
主妇执桦木食牌近前:\"贵客欲何食?\"
余指青竹屏风:\"但取适才手擀面,去汤存燥。\"
元心续曰:\"妾伴以清汤,可分而食之。\"
主妇笑指朱漆墙:\"烤羊肋配枸杞醴如何?此乃双人膳,附肾串二支。\"
夫馕坑者,烧烤妙器也。其壁厚若崇山,蓄火匀而气聚,虽烈焰灼而不燥,虽文火温而弥坚。悬肉于壁,若悬琥珀于冰绡,脂香与炭息相搏,乃生异馥。
初炙时,以烈焰燎之,须臾则赤霞漫染,如朝暾初升,此锁汁之要诀也。继而转文火徐煨,若老僧入定,内外相济,肌理自透。小者二刻即熟,大者五刻方止,其间频易其位,如弈棋转枰,无使偏受炎威。
油润之法尤妙:初渗脂时敷油,取其酥脆若新雪覆地;终以蜜、韭汁调之,取其甘醇如醴泉沁脾。然酱料不可过奢,恐失肉本真味。
观其成色,当如金乌初染,焦褐微生,光润含蓄。过深则焦,若墨染鹅卵;过浅则生,似玉含石质。惟色若琥珀映霞,乃为至味也。
少顷,铜盘盛炙肉至。观其表若琥珀凝霜,嗅之则椒桂盈室。余咬破焦壳,但觉酥脆声中迸出琼浆,方知先以秘酱腌渍三昼夜矣。结账一百八十钱,暗叹:\"果应'市井藏龙'之语!此东方夫妇处此浊世,竟能凭庖厨绝技立身,岂非《考工记》所谓'知者创物,巧者述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