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晨雾裹挟着血腥气,鬼贡院的青铜大门在陈砚秋面前自行开启。三百六十名亡魂分立两侧,腐烂的进士服下露出森森白骨,每具骸骨的颈椎都插着青铜钉,钉尾银丝延伸向中央祭坛——那里摆着七张考桌,桌后坐着蜡封的历代考官尸首,而主考席空着,桌上摊开放着份空白考卷。
\"终场试开始。\"阴兵首领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青石。亡魂们集体转身,黑洞洞的眼窝里同时亮起青火。当陈砚秋踏入贡院的刹那,地面突然浮现出汴京贡院的微缩图影,所有秋字号舍的位置都渗出黑血,血珠在空中组成《锁院赋》的开篇。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突然解体。零件飞向祭坛,在空置的主考席前重组为浑天仪。当她拨动\"天璇\"位的齿轮时,七具蜡尸同时抬头,松脂保存的眼珠转向陈砚秋,手中朱笔滴落的不是墨汁,而是新鲜的人血。
\"考题在此。\"独臂文人的幻影出现在主考席侧。陈明远腐烂的右手指向祭坛中央——那里插着三百六十枚青铜钉组成的北斗七星,而\"天枢\"位空缺处,摆着陈砚秋从国子监墨池带回的那枚钉子。当幻影的指尖触碰钉子时,所有亡魂突然齐声诵念:\"论科举之弊\"。
赵明烛的异色瞳在雾气中泛着冷光。右眼穿透祭坛看到的是汴京皇城里的场景——宰相府密阁中的《进士录》正自行修改;左眼却见鬼贡院地下三百口棺材全部开启,里面的干尸正用指骨在裹尸布上书写答案。他的银簪突然飞向浑天仪,簪尖与青铜钉相撞迸出的火星,在空中组成微型血榜。
陈砚秋的断钥变得滚烫。钥匙插入祭坛裂缝,竟撬出块刻满西夏文字的青铜板——上面记载着历代状元的真实名次与被调包细节。当板面翻转时,背面露出用白矾水写的补充:\"靖康元年榜,当有陈砚秋\"。
\"答卷吧。\"阴兵首领突然扯开自己的官袍。腐烂的胸腔里没有心脏,只有个鎏金匣子,匣中装着本届所有黜落者的原始考卷。当他将匣子倾倒在祭坛上时,三百六十张纸页自动排列,拼成完整的《黜落簿》正本——每个名字下方都渗出新鲜血珠,血渍连成线,指向主考席的空白考卷。
薛冰蟾的机关鸟破雾而来。鸟喙衔着半片焦糊的《阴私录》,残页记载着终场试的真正规则:答题者需用自己的血,在裹尸布上重写被篡改的所有策论。当她将残页覆在空白考卷上时,七具蜡尸突然集体起身,将朱笔递向陈砚秋。
墨娘子抛出的铜钱在祭坛上直立旋转。卦象显示\"天风姤\",但中央裂开的缝隙里涌出的不是银丝,而是混着骨灰的墨汁。墨迹在青铜钉间蜿蜒,画出完整的文脉走向图——所有线条最终都汇向主考席的那枚\"天枢骨\"。
陈砚秋肋间的旧伤突然裂开。黑血顺着衣襟滴落,在空白考卷上蚀出第一个字:\"真\"。当血珠滚到卷末时,三百六十名亡魂同时撕开自己的进士服,露出胸腔内尚未腐烂的脏器——每颗心脏上都刻着被调包的程文片段。
\"以血为墨。\"陈明远的幻影突然凝实。独臂按在儿子肩头,七枚贯穿他身体的青铜钉全部震颤起来。钉尾银丝绷直如弦,连接着祭坛上的三百六十枚钉子。当第一滴黑血落在裹尸布上时,鬼贡院的地面突然浮现出微缩的北宋疆域图——所有州府的贡院位置都亮起红光。
赵明烛的异色瞳流下血泪。右眼看见的未来图景中,汴京贡院所有的号舍正在崩塌;左眼却见亡魂们心脏上的程文碎片全部浮空,在祭坛上方拼成完整的《科举罪言录》。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突然抓向虚空。精钢构件穿过飞舞的文字,扯出三百六十根灰白发丝——正是历代被黜落者临终前割下的。当发丝拧成一股时,浑天仪突然停止转动,\"天枢\"位的空缺处迸出刺目青光。
\"最后一题。\"阴兵首领摘下头盔,露出的竟是柳七娘焦黑的面容。她腐烂的指尖划过祭坛,在青铜钉之间划出血槽——正是岭南地下暗河的精确走向。当血槽与陈砚秋的黑血相连时,所有亡魂突然集体跪拜,颈椎上的青铜钉全部转向北方。
陈砚秋握紧\"天枢骨\"。钉子刺入掌心时,疼痛不是来自伤口,而是三百六十段被强行灌入的记忆——每段都是一个寒门举子临死前的绝望。当他的血手按在裹尸布上时,整块布料突然变得透明,浮现出历代科举最黑暗的真相:
太平兴国三年,太祖夜访贡院,亲手将十二枚青铜钉钉入地基;
天圣二年春,李迪在锁院期间活埋三十六个发现调包案的举子;
景佑四年冬,韩琦用三百六十名黜落者的头骨制成特殊墨水......
文字越来越快,最后定格在靖康元年的预言上:金兵南下时,汴京贡院地底的青铜钉将全部爆裂,释放被镇压三百年的文魂。
\"时辰到。\"七具蜡尸突然开口。他们手中的朱笔同时折断,笔管里流出混着朱砂的松脂,在祭坛上形成新的蜡封——里面包裹着本届受贿考官的认罪书。当最后一滴松脂凝固时,独臂文人的幻影开始消散,陈明远腐烂的嘴唇蠕动着,无声地念出《锁院赋》的末句。
陈砚秋的断钥突然飞向浑天仪。钥匙插入\"天枢\"位的刹那,三百六十枚青铜钉全部浮空,在晨曦中熔化成青黑色的雨。雨滴落在亡魂身上,每滴都洗去一段冤屈;落在祭坛上,松脂封印的罪证全部显现;落在裹尸布上,血字变成了鎏金榜文。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雾气时,鬼贡院的影壁突然崩塌。露出后面新砌的白玉墙,上面刻着所有被黜落者的姓名,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真实的策论题目。亡魂们一个接一个走向玉墙,当手指触碰自己名字时,骸骨便化作青烟消散。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从祭坛灰烬中拾起半片桑皮纸。上面是陈明远最后的笔迹:\"吾儿,文脉已续\"。纸背的鲜红指印突然蠕动,变成更小的一行字:\"回汴京,终场未毕\"。
最后一具亡魂消散前,将一枚青铜钉放在陈砚秋掌心。钉帽上刻的不再是年号,而是两个字:\"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