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贡院号舍的瓦檐滴落,在青砖地上凿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陈砚秋跪坐在癸字号房的考案前,指尖轻轻摩挲着特制的\"双面宣纸\"。这种纸比寻常考纸厚三倍,对着光能看到中间夹着极细的丝线——是薛冰蟾昨夜潜入誊录所偷出的官制用纸。
\"丑时三刻——\"
巡绰官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陈砚秋借着油灯的光,看见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影子右肩处有个不自然的凸起,那是藏在襕衫夹层里的陶制活字。自从在东角楼见识过\"笔相活字\"后,他花了三天时间,用孟九皋教的\"九宫拆字法\"将《春秋》经义拆解重组,刻成了这套属于自己的活字。
\"咔嗒。\"
隔壁号舍传来轻微的响动。陈砚秋屏息静听,是金属刮擦陶器的声音——有人在拼活字!他悄悄将砚台挪到墙边,铜制砚底贴着板壁。震动通过金属传导过来,能清晰分辨出七个短促的刮擦声,接着是三个长音。
\"昭公二十六年......\"
陈砚秋在心中默念。这是《春秋》里\"陨霜不杀草\"的章节,今科最可能出的截搭题。他余光瞥见巡绰官的灯笼从甬道尽头晃过,立刻蘸墨挥毫,在考卷上写下完全相反的释义——这是孟九皋教的障眼法,真正的答案要用矾水写在背面。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
借着这瞬光亮,陈砚秋看见纸面上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是嵌在纸中的金线!这些细如发丝的金线组成庞大的网络,每个节点都对应着不同字体的笔迹。当他写到\"君子不器\"的\"器\"字时,金线突然汇聚成束,在纸背透出个模糊的\"癸\"字。
\"朱衣标记......\"
他后背渗出冷汗。文雁回设计的这套\"笔相识别系统\",竟能通过字间距和起笔角度自动标记可疑考卷。难怪檀木张的活字要卖三十贯——只有精确模仿目标笔迹,才能骗过这些金线!
\"哗啦——\"
突如其来的水声打破了考场的寂静。陈砚秋抬头,看见个穿褐色短打的杂役正在甬道洒水。这人走路姿势古怪,总是不自然地耸着右肩。当水桶经过癸字号房时,杂役突然踉跄了一下,桶中污水泼在考案前。
\"小的该死!\"
杂役跪地擦拭时,手指在湿砖上画了个蜘蛛符号。陈砚秋瞳孔微缩——是茶博士图纸上的标记!他假装俯身整理袜履,听见对方用气音道:\"三更,活墨管道。\"
杂役离开后,陈砚秋发现案角多了粒蜡丸。捏碎后是张字条,上面只有半句话:\"文雁迟眼中有——\"后半截被水渍模糊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里藏着从檀木张作坊带出的磁粉活字。
更声再响时,雨势渐急。
陈砚秋借着研墨的动作,将几枚活字压在砚台下。陶字里的铅粉与铜砚发生微妙反应,让墨汁表面浮起一层金属光泽。当他用笔尖轻触这层\"铅墨\"时,奇迹发生了——写在纸上的字迹竟与金线网络完美重合!
\"原来如此......\"
他想起薛冰蟾说的磁粉。文雁回用磁性活字模仿考生笔迹,而誊录所的金线会吸附这些特定字迹。但铅粉与磁粉相斥,反而能中和金线的识别效果。
\"嗖!\"
一支小箭突然钉在考案上。陈砚秋抬头,看见对面号舍的考生正惊恐地看着自己——箭是从甬道顶射下来的!第二支箭紧随而至,精准地射穿他刚写好的考卷。
\"癸字号考生舞弊!\"
尖利的嗓音划破雨幕。陈砚秋看见文雁回站在观星台上,青铜眼罩在闪电中泛着冷光。十二名朱衣吏从不同方位包抄而来,每人手中都端着盏青铜灯——灯焰不是寻常的黄色,而是诡异的青白色。
最前面的朱衣吏掀开灯罩。陈砚秋的考卷在青白火焰照射下,背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矾水字迹——是他用九宫记忆法写的《周礼》注疏!
\"双面卷,当黜!\"
朱衣吏的宣判声中,陈砚秋突然抓起砚台砸向铜灯。铅墨与青白火焰相撞,爆出一团刺目的紫光。借着这瞬混乱,他撕下考卷塞入口中,同时将腰间的磁粉活字全部撒向金线考纸——
\"滋啦!\"
令人牙酸的声响中,所有金线突然绷直,将考纸切割成无数碎片。陈砚秋感到喉间一甜,咽下的矾水纸在胃里烧灼起来。但他顾不上疼痛,因为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被磁粉沾染的金线开始无差别攻击,像活物般缠上最近的朱衣吏!
\"活墨反噬!\"
文雁回的尖叫混在雷声中。陈砚秋看见青铜灯接连炸裂,青白火焰落在朱衣吏身上却不熄灭,反而顺着金线蔓延。最恐怖的是那些被火焰吞噬的人——他们的皮肤下浮现出与考卷相同的金线纹路!
观星台上突然响起急促的钟声。
陈砚秋趁机冲出号舍,在雨中奔向记忆中的活墨管道位置。每跑一步,胃里的矾水就灼烧得更剧烈。转过拐角时,他撞进一个湿冷的怀抱——是那个褐衣杂役!
\"这边!\"
杂役拽着他跳进排水沟。浑浊的水流中,陈砚秋看见沟壁有个不起眼的铁栅栏。杂役转动栅栏某处,锈蚀的铁条竟自动分开,露出后面黑洞洞的管道。
\"文雁迟的眼珠是钥匙......\"杂役塞给他一盏油灯,\"管道尽头有你要的答案。\"
陈砚秋刚要追问,背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他毫不犹豫地钻进管道,在彻底黑暗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杂役掀开了自己的头巾。
那是个女人!她耳垂上的翡翠坠子在雨中泛着光,与薛冰蟾的一模一样。但更让陈砚秋震惊的是她的脸——竟与檀木张作坊的老妪有七分相似!
\"崔月隐......\"
他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铁栅栏在身后闭合。黑暗的管道里只剩下油灯微弱的光,和远处活墨流动的汩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