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干净。”
“随我来。”
六个字。
如同六道无形的枷锁，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天地规则般的意志，轰然套在了张阿牛的脖颈上！
他蜷缩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寒冷而抖得如同风中残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六个字在疯狂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回音，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收拾干净？
收拾什么？是孙老头留下的血迹？是打翻的破瓦盆？还是……这株恐怖的“冰魔草”？抑或是……他张阿牛这个“麻烦”本身？
巨大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布满泪水和泥浆的脸上，只剩下纯粹的、被命运彻底摆布的惊惶无助。
然而，悬立在他身前五步之遥的韩立，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只是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如同看一块需要挪开的石头。随即，他脚下的青色飞剑发出一声低沉的清鸣，载着他那青灰色的身影，如同没有丝毫重量般，缓缓升起，无声无息地悬停在了药园入口上方数丈之处，如同一位冷漠的神只，俯瞰着下方蝼蚁的挣扎。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再投来任何目光。
但那股无形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压力，却比任何呵斥都更加清晰！
阿牛猛地一个激灵！仙师在等！等他“收拾干净”！
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动作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僵硬而显得无比笨拙狼狈。他首先扑向那个打翻在地的豁口破瓦盆，一把抓起，胡乱地用袖子擦掉盆底沾染的泥浆，又下意识地看了看盆里残留的、早已冻结成冰坨的沉垢泉水，如同抓着烫手山芋，不知该如何处理。
收拾干净……收拾干净……
他目光惊恐地扫过地上孙老头尸体被抬走后留下的那摊暗红色的、混合着冰晶和灰黑污渍的冻土，还有几片被踩踏的枯草痕迹。又看了看远处那株依旧散发着恐怖三尺灰白力场、无声吞噬寒雾的“冰魔草”……
他不敢靠近那株妖草，连看一眼都觉得寒气刺骨。他只能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跑到那摊污秽冻土旁，用豁口瓦盆的边沿，如同狗刨般，极其笨拙地、将旁边干净的冻土和枯草碎屑扒拉过来，胡乱地盖在污渍上。动作慌乱，毫无章法，只是徒劳地掩盖，根本谈不上“干净”。
做完这些，他抱着瓦盆，像根木桩一样杵在原地，瑟瑟发抖，眼神空洞地望向空中悬停的那道青灰色身影，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韩立悬停在飞剑之上，目光平静地掠过下方少年那笨拙的掩盖痕迹，又扫过那株妖异的“冰魔草”和更远处那三株明显异常的深蓝色寒烟草，最后落回阿牛身上。眼神里没有失望，也没有赞许，只有一种彻底掌控局面的漠然。
他什么也没说。
脚下的青色飞剑轻轻一颤。
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瞬间包裹住阿牛！他只觉得身体一轻，双脚离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拎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在了韩立身后，那片流转着青蒙蒙光晕的飞剑剑身之上！
脚下的触感冰凉、坚硬、光滑，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锋锐气息。飞剑狭长，阿牛只能勉强站稳，双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破旧的衣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第一次真正站在飞剑之上，脚下是越来越小的药园、枯藤乱石和远处黑压压的山峦，强烈的眩晕感和失重感瞬间袭来，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当场吐出来。
飞剑动了。
没有呼啸的风声，只有一种极致的、撕裂空气的锐鸣！
下方的景物瞬间化作模糊的色块向后飞掠！药园、枯藤、远处的杂役石屋……一切阿牛熟悉或恐惧的景象，都被远远抛在身后，迅速缩小、消失！速度之快，远超之前清虚真人带他飞行时的感觉！阿牛只觉得眼前一花，强烈的气流压迫感让他几乎窒息，只能死死闭上眼睛，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炷香。
飞剑的速度骤然减缓，锐鸣声消失。
阿牛感觉双脚重新落到了实地，那股失重感和强烈的气流压迫感迅速退去。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倒，连忙用手撑住旁边的……冰冷石壁？
他喘息着，惊魂未定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个极其狭窄、仅容一人通行的天然石隙入口。两侧是高达数十丈、陡峭如刀削斧劈的灰黑色岩壁，石壁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铁锈般的暗红色苔藓，散发着淡淡的腥气和一种岁月沉淀的沉重感。入口处光线昏暗，深不见底，一股远比药园更加浓郁、更加精纯、带着湿润泥土气息和淡淡草木清香的灵气，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吸一口，竟让他疲惫惊惧的身体感到一丝奇异的舒缓。
韩立已经收起了脚下的青色飞剑，那柄散发着寒芒的古朴长剑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他看都没看阿牛一眼，背负双手，径直朝着那狭窄幽暗的石隙深处走去。青灰色的身影很快融入阴影之中。
阿牛看着那深不见底、如同巨兽咽喉的石隙入口，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脚下是万丈悬崖，云雾缭绕，早已不见药园踪影，只有连绵起伏、如同洪荒巨兽脊背般的苍茫山峦。退路已绝！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他别无选择，只能咬紧牙关，抱着那个豁口的破瓦盆（他下意识地一直没敢扔掉），如同走向深渊的囚徒，迈开灌了铅的双腿，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一头扎进了那狭窄、潮湿、散发着浓郁灵气的石隙之中。
石隙内部远比入口看起来宽阔，但也仅容两人勉强并行。脚下是湿滑的天然石阶，长满了滑腻的青苔。两侧石壁湿漉漉的，不断有冰冷的水珠从头顶的钟乳石上滴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在幽深静谧的石隙中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越往里走，灵气越发浓郁精纯，那股湿润的草木清香也越发清晰。走了约莫百步，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约莫十丈方圆的天然石室出现在眼前。
石室顶部垂下无数千姿百态的钟乳石笋，有些尖端还凝聚着晶莹的水珠，滴落在下方一个个大小不一、如同天然形成的石洼中，发出清脆的叮咚声。石室的地面和墙壁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翡翠般碧绿的苔藓，散发着柔和的生命光泽和浓郁的木属性灵气。几株不知名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藤蔓植物，如同天然的壁灯，缠绕在石笋和岩壁上，照亮了整个空间，光线柔和而清冷。
石室中央，一张由天然青石打磨而成的简陋石桌，一张同样材质的石凳。石桌上空无一物，只有一层薄薄的、不染尘埃的水汽。
而在石室最内侧、靠近一面最为平滑的石壁下方，一张由某种洁白温润的玉石雕琢而成的蒲团静静放置。蒲团前方，石桌的一角，赫然摆放着一盆……植物！
那是一株只有巴掌大小、形态奇特的兰花。
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深绿色，如同最上等的翡翠雕琢而成。叶片狭长如剑，质地却显得异常肥厚饱满，叶脉清晰可见，流淌着淡淡的、如同液态翡翠般的碧绿光晕。在叶片中心，簇拥着三朵含苞待放的淡青色花苞，花苞顶端微微透出一点如同星芒般的乳白色光点。整株兰花散发着一股极其精纯、极其温和、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蓬勃生机的木属性灵气！这股灵气是如此浓郁精纯，甚至让整个石室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青色光晕之中！
凝翠兰！
阿牛脑子里瞬间蹦出这个名字！虽然他从未见过，但这股精纯温和到极致的木属性生机，与陶罐催生寒烟草时那种霸道诡异的气息截然不同，充满了自然造化的玄妙！这绝对是极其珍稀的灵植！价值恐怕远超那株危险的“冰魔草”！
韩立走到石室中央，在那张冰冷的石凳上坐下，背对着阿牛，面朝那盆凝翠兰。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三朵含苞待放的淡青色花苞，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交流。
石室内只剩下水滴落入石洼的叮咚声，以及阿牛自己因为紧张而无法抑制的、粗重的喘息声。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再次压在阿牛心头。他抱着破瓦盆，僵立在石室入口的阴影里，如同等待宣判的死囚。汗水混合着石隙里冰冷的水汽，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脚下的碧绿苔藓上。
仙师把他带到这个隐秘的洞府……就为了看这盆花？
还是……为了他怀里的破陶罐？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钝刀子割肉。
就在阿牛的精神被这无声的煎熬逼到极限，几乎要崩溃时——
他怀里，那个紧贴着他胸膛、被破布层层包裹的破陶罐，罐底那道狰狞的裂缝深处，那点米粒大小的墨绿色结晶，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跳动了一下！
这一次的跳动，远比之前在药园中面对青玉光晕时更加狂暴！更加……渴望？！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洪荒般沉重死寂与扭曲生机的诡异气息，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火山，猛地从结晶深处爆发出来！这股气息依旧内敛，并未外泄，却如同无形的饿狼，疯狂地、贪婪地……扑向石室中央，那盆散发着精纯温和木属性生机的凝翠兰！
阿牛只觉得怀中的陶罐瞬间变得滚烫！那点结晶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饥渴，疯狂地撞击着罐壁内层！一股强烈的、想要靠近那盆凝翠兰的原始冲动，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神！
不！
不能过去！
巨大的惊骇瞬间压倒了那诡异的冲动！阿牛脸色煞白，死死抱紧怀里的包袱，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源自罐中结晶的疯狂意念！身体因为极度的对抗而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剧烈的内心挣扎和无声对抗爆发的瞬间——
背对着阿牛、静坐于石凳上的韩立，那青灰色的身影，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