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模拟出的手掌,也冲刷着镜面上那个扭曲的倒影。水流声掩盖了紫黑根肢在裤管深处因压抑而发出的细微“咯吱”声,如同钢铁在重压下呻吟。徐涛死死盯着镜中那张勉强重新覆盖上拟态粘液的脸——苍白、疲惫、布满水珠,竭力模仿着记忆中那个名叫徐涛的年轻人的轮廓。但那双眼睛深处,暗紫色的邪芒如同不灭的余烬,在瓦片持续散发的清凉压制下,依旧顽强地闪烁,泄露着非人的本质。
**“心里的火苗……莫熄掉。”**
老乞丐的话在混乱的意识中回响,与核心裂痕处亿万毒虫啃噬的永恒钝痛、根网惰性因子带来的冰冷麻木,以及紫黑根肢贪婪的咆哮交织在一起,形成撕裂灵魂的噪音。那簇属于“徐涛”的人性火苗,在镜中怪物的瞳孔里疯狂摇曳,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他攥紧了瓦片。锋利的边缘深深陷入拟态的手掌,带来一种虚假却必要的“痛感”,锚定着那丝摇摇欲坠的清醒。瓦片表面的污垢在卫生间昏黄的灯光下,似乎真的在吸收水汽,透出一种湿润、深沉的微光,如同饱经风霜的古物在呼吸。它不仅仅是干扰器和镇痛剂,徐涛模糊地感觉到,它与自己脑海中那枚青铜瓦当烙印的联系,似乎……更深了。
**【核心污染痛感:阈值内(瓦片持续抑制)…拟态能耗:稳定…根网链接稳定性:99.6%…惰性因子传输:稳定…】** 冰冷的日志信息依旧稳定,仿佛刚才在父亲床边那惊心动魄的本能失控只是一场幻觉。
门外,奶奶小心翼翼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更深的忧虑:“阿涛…菜要凉了…你…真的不要紧伐?”
那苍老、关切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徐涛意识中混乱的噪音。**奶奶在担心。爸在等着吃饭。** 这最朴素、最沉重的现实,压过了所有异化的恐惧和本能的嘶吼。
“没事了,奶奶。”徐涛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努力挤掉了那丝金属摩擦般的杂音,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普通人,“水太凉,激了一下。马上出来。”
他关掉水龙头,用毛巾(小心地避开瓦片)擦拭着模拟出的脸和手。他调动残存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住紫黑根肢的躁动,让它在裤管下恢复蛰伏的姿态。最后,他对着镜子,将脸上最后一丝因情绪波动而产生的拟态粘液涟漪抚平。
深吸一口气(模拟的),他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暖黄的灯光和家的气息再次包裹了他。奶奶还站在门口,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空碗。
“奶奶,真没事。”徐涛努力让自己的模拟表情显得轻松一些,甚至尝试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但尽可能温和的“笑容”,“可能…昨天淋雨有点着凉,刚才有点头晕。吃饭吧。”
他扶着奶奶瘦弱的肩膀——这次,他极其小心地控制着紫黑根肢的反馈回路,强行关闭了任何形式的“评估”信号,只留下最纯粹的、模拟出的支撑力量——将她搀扶到饭桌旁。
饭桌上,两盘简单的炒青菜冒着微弱的热气。父亲已经被奶奶勉强扶坐起来,靠在厚厚的被褥上,脸色蜡黄,呼吸带着急促的哮鸣音,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看着儿子。
“爸,吃饭。”徐涛端起一碗粥,走到床边坐下。粥是奶奶提前熬好的白粥,温热,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他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递到父亲干裂的唇边。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曾经是再自然不过的孝心。但现在,每一次靠近父亲衰弱的身躯,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指尖触碰到父亲微凉的皮肤。
* 紫黑根肢深处,冰冷的掠夺本能如同被惊醒的毒蛇,再次昂起头颅:**目标:衰弱…生物能…可转化…**
* 怀中的瓦片瞬间传来更强的清凉感,如同冰水浇头,强行压制这信号的涌现!
* 意识核心处,“徐涛”的火苗在瓦片的清凉和守护的意志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抵抗光芒:**不!这是父亲!守护!**
三股力量在徐涛体内激烈碰撞!
他的手,那只包裹在拟态皮肤下、内部结构早已异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勺子里的粥液晃动着,几乎要泼洒出来。覆盖在手腕的拟态粘液,因内部剧烈的能量冲突和肌肉(模拟的)痉挛,泛起一层细密、不自然的涟漪,颜色也微微加深,透出一丝诡异的紫意。
“阿涛?”奶奶的声音带着惊惶,她看到了儿子那只剧烈颤抖、甚至显得有些“发紫”的手。
父亲浑浊的眼睛似乎也聚焦了一些,吃力地看着儿子那只异常的手。
**暴露!**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徐涛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强行将紫黑根肢的躁动和那掠夺信号死死按回意识深处!瓦片的清凉如同最后的堤坝,挡住了汹涌的污染本能。他猛地咬紧牙关(模拟的牙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手腕的颤抖被强行压制下去,那层不自然的涟漪和紫意也迅速消退。
“没…没事,”他声音干涩得厉害,强行将勺子更近地递到父亲唇边,“手…手有点麻,刚才撞的。爸,张嘴,喝点粥。”
父亲似乎没有深究,或者说已经没有深究的力气。他微微张开嘴,温热的粥液流入干涸的口腔。徐涛小心翼翼地喂着,动作僵硬却无比专注。他屏蔽了所有来自根肢的反馈,屏蔽了根网的冰冷日志,屏蔽了核心的钝痛,只剩下眼前这个需要他照顾的、衰弱的老人。
一勺,又一勺。
每喂一勺,都像是完成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汗水(模拟的)再次浸湿了他的额发。紫黑根肢在裤管深处如同被铁链锁住的凶兽,无声地咆哮、挣扎,每一次挣扎都让支撑身体的拟态腿部肌肉(结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瓦片紧贴胸口,那持续的清凉如同定心丸,不仅压制污染痛楚,更源源不断地提供着一股微弱却坚韧的**精神锚定力**,帮助他维系着那簇疯狂摇曳的人性火苗。
**【警告:根肢抑制状态超载…拟态结构局部应力过高…存在崩解风险…惰性因子传输:稳定…核心污染痛感:阈值内…】** 日志信息冰冷地提示着风险。
徐涛置若罔闻。他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手中的碗勺和父亲缓慢吞咽的动作上。
终于,一碗粥见底。父亲似乎耗尽力气,闭上眼睛,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
徐涛如释重负,轻轻放下碗,感觉整个“身体”都像散了架。他转头看向奶奶,老人正小口吃着青菜,浑浊的眼睛却一直担忧地看着他。
“奶奶,你也多吃点。”徐涛拿起自己的碗筷,强迫自己夹起青菜塞进嘴里。模拟的咀嚼和吞咽动作生涩而怪异,味蕾传来的青涩味道对他异化的感官而言毫无意义,甚至带着一丝本能的排斥。但他必须吃,必须像一个“人”一样完成这顿饭。
他低着头,机械地咀嚼着。怀中的瓦片紧贴着根足基座,那清凉的气息似乎正悄然渗透进基座深处,与那被欺骗丝线包裹的核心裂痕产生着某种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共鸣**。瓦片表面的污垢在昏暗的灯光下,那湿润的微光似乎更明显了一些,隐约勾勒出某种古老而残缺的纹路轮廓,与他脑海中那枚青铜瓦当的一角……遥相呼应?
**【未知干扰源(瓦片):能量渗透…与核心烙印产生微弱共鸣…根网链接稳定性:99.55%…惰性因子传输:稳定…】** 日志信息出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条目!
徐涛心中一震,但表面依旧不动声色。他咽下最后一口毫无味道的食物,放下碗筷。
“奶奶,我收拾。”他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难以消除的僵硬感。
夜已深。窗外,杭州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老屋的窗棂,也敲打着这个蜷缩在人类躯壳里的怪物。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徐涛端着碗走向厨房,紫黑根肢在裤管下沉重地移动。怀中的瓦片依旧冰冷,但那微弱的共鸣感,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粒星火,指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关于雷峰塔,关于根网,也关于他自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
他暂时守护住了这个家,守护住了心里的火苗。但下一次呢?当瓦片的清凉也无法完全压制那吞噬的本能时,他又该何去何从?镜中的怪物在等待,根网的无形之眼在扫描,而运河下游那片深灰与蓝紫交织的废料场,依旧散发着致命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