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刘佳第一次坐上小汽车。
看着低调内敛的汽车内饰,整个中午一直紧紧绷着的身体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刚把后背陷进座椅内,刘佳脑子里立刻警铃大作,想起了被赵泽一伙人带走的相泽燃,随即责怪起自己的松懈。
文哥坐在副驾驶上,胳膊伸出窗外随意放在车框上,双眼快速查看着道路两旁的情况,以便在第一时间找到赵泽他们的那辆旧面包车。
田欣彤低着头,手指搅动着校服下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起今天的一系列遭遇,刘佳眼底藏着泪水,强忍住没有流下来。
见后面的两个女孩子一直沉默不语,文哥自顾自打开话匣子,企图分散她们的注意力:“别太内疚刘佳,相泽燃不会有事的。”
听到文哥这么说,田欣彤也下意识安慰起了刘佳。她轻轻挽住刘佳的胳膊,身体朝着她的位置靠了靠:“是啊,相泽燃鬼精鬼精的,主意巨多,他不会有事儿的。”
谁知道刘佳撇过头去,看向了车窗外,垂着眸子轻声说道:“我为什么要内疚呢文哥。今天无论是谁被赵泽抓住,相泽燃都不会置之不理的。只不过恰好,他抓住的人是我。”
文哥内心一怔,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了看刘佳。他没想到刘佳居然是这样的反应,他们几个小孩儿,不是很亲近的玩伴儿吗?
“文哥你不用看我。我太了解他了,他这个人啊,简直就是个热心肠的笨蛋……我只是觉得,我太拖你们后腿了。”
闻听此言,田欣彤原本就红彤彤的眼角,此时再次涌上眼泪。同样都是女生,她当然能够理解刘佳的感受。就像当时,那几个男孩子将她围在中央时,若身后没有刘佳需要她去保护,想必田欣彤早就被那种阵仗吓得惊慌失措了吧……
田欣彤看着满腹心事的刘佳,见她轻轻挽起自己的马尾辫,歪着头仔细端详着。
“刘佳,那个赵泽就是个大坏蛋!你不要钻牛角尖知道吗。”
刘佳摇了摇头,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
细若蚊声的喘息声很快从手指间传来。田欣彤抽搭着,嘟着嘴巴一脸忧伤看向了文哥。
文哥知道她想说些什么,瞥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徐哥,垂下眼睑细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黑色的红旗轿车一路从清榆村的南头驶向北边的村口,坐在前面的两个人在路边都没有看到那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
文哥心里一沉,估算着爆了胎的汽车根本跑不了这么远。看来他们的这条路线是寻不到相泽燃了,那么就只能祈祷周数和竹剑扬他们去的水泥管厂里,能有什么好消息吧。
想到此处,文哥冷冷开口,朝着徐哥说道:“去二中门口,等刘新成放学。”
徐哥虎掌随意拂过自己的头顶,揉了揉寸头上的头发茬:“这个点儿他不在学校。”
作为刘家指定给刘新成的专人司机,徐哥自然清楚刘新成平日里的活动路线及时间。现在早就过了放学的点儿,他们过去,势必会扑空。
文哥一拳锤在车门上,有些烦躁的说道:“带我去找他!”
徐哥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排座椅上的两个女生,见两人听到文哥的话后满脸慌乱,大拇哥一指,问道:“她俩怎么处理。”
——处、处理?!
田欣彤瞪大了眼睛,不满的翻了个白眼。
文哥摸了摸后脖颈,叹了口气:“带上。大橙子那边,我去解释。”
徐哥这才点了点头,脚下轻点油门,黑色红旗瞬间提上了速度,风驰电掣驶出了清榆村。
竹剑扬快速蹬着自行车,后背低低拱起,埋头前进着。他们走的并不是大路,在小学校下坡的丁字路口与文哥他们分开之后,朝着右边逐渐逼仄的小路拐了进去。
这条路虽然窄,但平时也有汽车进出,是离水泥管厂最近的一条主路。
刚骑了四五分钟,周数忽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减缓速度。竹剑扬捏了一把刹车,伸出右脚踩到地面上还没有完全停稳,周数已经稳健的跳了下去,一伸胳膊将他的脑袋压低。
“嘘,看到了吗,”周数使了个眼色,示意竹剑扬看向不远处的右侧路边,那里,停着一辆车,“是那辆吗。”
竹剑扬有些近视,眯了眯眼睛仔细辨认,在看到面包车的车牌照尾号时,快速点了点头:“对!就是他们那辆车!”
“很好。咱们把自行车先藏在附近。慢慢摸过去。”
竹剑扬小心翼翼将那辆蓝色捷安特藏进了几棵树的后面,和周数沿着墙边,猫着腰一点一点接近了白色面包车。
车的四个车门大敞着,并没有关上。司机模样的男人一脸烦躁的打着电话,听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判断,应该是在找人帮忙拖车去修理厂维修。
两人尽量找着适合的掩体,来遮挡住身体。就在竹剑扬已经穿过杂草堆,接近面包车附近时,周数忽然停住了脚步。
在乱糟糟的土路上,赫然出现了几只医用棉签。
周数悬着许久的心,在看到那几只棉签时,终究是放了下来。缓缓勾起嘴角,旋出一抹笑意,周数心中暗想,这个笨蛋……看来,也有聪明的时候……
随即,冷下眸子,示意竹剑扬相泽燃就在附近。两人心照不宣对视着,快速穿过了面包车的附近。
不一会儿,竹剑扬停了下来,仰头看着破败的院墙:“数哥,咱们得翻墙进去。我去找几块石头垫脚。”
周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骨节分明的手指快速交叉在一起,沉声说道:“踩着上去。”
竹剑扬面露难色,但看到周数表情认真严肃,一想到此时的相泽燃可能正在遭受赵泽等人的毒打,瞬间不再推搪。
周数单腿下蹲,胳膊用力撑在身前,竹剑扬脚尖一点,踩在周数的手掌上,周数腰马合一,往上一推,竹剑扬便已经站到了院墙上。
左右环顾了一下院内的情况,在确定周围没有工人保安的后,朝着周数点了点头。
周数下蹲蓄力,一把拽在竹剑扬的小腿脚踝上,另一只手攀住院墙的边缘,随即也站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跃入水泥管厂的院墙内,俯身前行寻找着赵泽等人的身影。
相国富难得休假在家,正站在院子里的厨房做着饭菜。
平日里他很少有时间能够下厨,基本上都是妻子陈舒蓝来准备一日三餐。今天没什么事情需要处理,加之在乡下老宅两夫妻对于分家一事意见有些分歧,闹出了不欢而散的场面。相国富嘴上虽然没有跟妻子正式道歉,但回来后暗地里一直在思考如何能够将陈舒蓝哄高兴。
所以今天中午,他做得基本上都是陈舒蓝喜欢吃的菜。
锅里炖着粉条熬白菜,又特意买了些猪肉切了放进去。锅盖间四溢着香气,陈舒蓝坐在小睽的房间里看书,隔着一道门仍旧闻到了香味儿。
她知道相国富在刻意讨好她。这是夫妻多年相处之下产生的默契,这种默契并不需要明说或者摆到台面上,以陈舒蓝对丈夫的了解,她早就察觉到了相国富的迎合。
然而,分家这件事情关系到小睽今后的生活水平,她并不想轻易让步。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说,是因为有感情,有些事情是必须要明说,是因为会伤害感情。
所以哪怕相国富将小院里弄得饭香四溢,陈舒蓝仍旧躲在儿子的小房间里,不为所动。
不一会儿,厨房里忽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相国富夸张地喊了一句:“哎呀,媳妇儿,没酱油了。”
陈舒蓝没动,低头继续看着书。
又过了一会儿,相国富猫腰钻进屋里,揉搓着厚实的手掌,一脸憨笑的看着陈舒蓝:“媳妇儿,没酱油了。帮我去门口买点?”
“自己去。”陈舒蓝冷下脸来。
“媳妇儿,我这锅里炖着肉呢,是你爱吃的熬白菜。走不开啊,你去买,顺便帮我买瓶酒,咱俩中午喝点,行不?”
台阶已然给足,眼瞅着闹钟上的时间又快到小睽回家的点儿了,陈舒蓝不想跟他吵架,这才抿了抿唇,站起身来。
拐了几个弯儿,很快就走到了服装厂家属院门口的小卖部门前。
台阶上,陈婶儿正摇着蒲扇,坐在小马扎上和周围人聊着天儿。
见到出来的人是陈舒蓝,陈婶儿赶紧招呼了一声,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扇子:“这不是巧了吗,我们这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快过来快过来。”
陈舒蓝抿嘴笑盈盈的走了过去,眼睛弯弯月牙似的笑眼儿,唇边一颗小痣像颂赞美人诗句里的逗号。
陈婶儿立刻从身后掏出一张马扎来,递给陈舒蓝:“我还说你今天都没出门儿,也该来买菜了。”
“哎呀,小睽他爸今天买完菜了,正在家里做着呢。酱油用完了,就让我出来买一瓶。”
“你看看,我就说舒蓝妹子是有福气的人吧,你们看看人家这老公,又挣钱是又做家务的,多幸福啊。”
陈舒蓝讪讪一笑,并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一抬眼,看了看陈婶儿身边的人都有哪些,发现台阶下面,缓缓走来了一个女人。
人还没有走到,众人便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馨甜香气。
陈舒蓝歪头看去,一个曼丽优雅的女人穿着及膝长裙,笑意盈盈看向了她。
波浪般的长发随意挽成一个低髻,露出娇俏的耳朵和纤长白皙的脖颈,一串白纱花瓣碎钻耳饰随着影子的动作轻轻晃动。丰腴的身体像水蜜桃一般炸裂多汁。
陈舒蓝张了张嘴,只觉得眼前惊艳无比。虽然那天晚上在月光下匆匆见过这个女人一面,当时对于她的气质已经很欣赏了,谁知道在太阳底下再次见面,会更加明艳动人。
女人观察女人,眼光向来是比男人还要入木三分的。当一个女人,能被另一个女人在心底里由衷的认可容貌,那足以说明她的出众。
况且,除了外貌之外,那双向上吊扬的浓墨眉眼中微微荡漾的如水清澈,又给人一种清冷出尘的反差感。像火焰般浓烈,又好似山泉般纯粹。
陈舒蓝缓缓站起身来,丰腴的手臂轻轻招了招,递上了爽朗的笑容。
“我早上醒来的时候,还在想,应该去你家拜见一下”陈舒蓝轻轻挽住女人的胳膊,将她拉上了台阶。
刘绮莞尔一笑,温柔说道:“您太客气了。是我家周数给小睽添麻烦了。那天太晚了,咱们两个都没来得及说上话,我瞧着小睽那孩子乖巧懂事,打心眼儿里喜欢他。周数刚刚回国,能交到这样的小朋友,真是幸运。”
几句话说下来,顿时点燃了周围的左邻右舍的氛围。
陈婶儿是看着相泽燃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刘绮是在客套。难得有孩子的家长主动夸奖相泽燃,大家自然来了兴致。
“嗨,我家那个皮猴子啊,头疼得很。我倒瞧着周数性格要更沉稳一些,应该让小睽多跟他这个小哥哥学习学习。”
两人互相调侃着家里的孩子,一时间仿佛难得找到了知音。要不是陈婶儿提醒,陈舒蓝险些忘了自己出门是来买东西的,手掌拍了拍额头,快步走进了店里。
刘绮也是出来买些日用品的,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卖部,陈婶儿从小马扎上起身,准备进去招待她们。
谁知道三人还没进去,就看到不远处,二刘儿歪斜着身体,怀里抱着刘浩,一脸阴沉走了过来。
陈舒蓝一愣,看了一眼刘绮,又看了看二刘儿,表情快速变化着,重新在脸上堆起笑容:“怎么没在店里啊,难得看你这么清闲。”
二刘儿瞥了一眼刘绮,抿了抿嘴:“小睽放学回来了吗?我家那个疯丫头,到现在还没个人影!我以为她跟小睽在一块儿呢。”
话音刚落,陈舒蓝和刘绮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两家的孩子,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