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云府还笼在青灰色的雾霭里,苏信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往主院走,靴底碾过昨夜雷火阵留下的焦土,空气中还飘着若有若无的硫磺味。云雪裳的绣鞋尖沾着城外带回来的草屑,发间别着的玉簪是方才在角门暗巷从暗哨手中接过的 —— 簪头莲花瓣微颤,藏着三粒袖珍火漆丸,那是天机阁传来的密信暗号。
“姑爷,前院马夫老陈今早喂马时,往草料里掺了三钱藏红花。” 阿贵缩着脖子跟在身后,袖中递出半片浸过药水的绢布,上面显出血色小字 “亥正三刻,西角门槐树洞”,“小的盯着他时,发现他系腰带的绳结是‘双环扣’,和三个月前在库房被杀的账房先生一样。”
苏信的手指划过绢布上的莲花纹,藏红花在云家是主子专用的药材,马夫俸禄微薄,绝无可能自备。双环扣则是云战霄当年豢养死士的标记,每个死士都有专属绳结,用来传递密信。他忽然想起昨日午后,云雪裳在祠堂清点族谱时,发现记载老陈的户籍册末页有块油渍 —— 那是火漆融化后留下的痕迹,与他方才在玉簪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去把库房第三架的桐油取来,” 苏信低声吩咐,“再让阿福盯着东跨院的三小姐,她今早佩戴的青玉镯,是上个月云昊从城南当铺赎回的 —— 当铺掌柜的袖口,有血手门三阴蝶的刺青。”
主院晨课的钟声响起时,苏信已换上簇新的月白儒衫,腰间挂着云雪裳特意赐的 “青玉髓”,那是云家赘婿身份的象征,却也是他用来迷惑暗桩的幌子。穿过九曲桥时,他故意在石栏上留下三道指痕 —— 这是与云雪裳约定的 “有暗桩” 信号,石栏缝隙里,昨日埋下的朱砂粉正以微妙的弧度散落,显示有人曾在此停留。
老陈正在马厩给枣红马刷毛,见苏信进来,握刷子的手明显收紧。苏信盯着他腰间的双环扣,忽然笑道:“老陈叔在云家当差二十年了吧?听说您祖上曾是苏家的护院?”
刷子 “啪” 地掉在地上,老陈的瞳孔骤然收缩:“姑爷说笑了,老奴祖辈都是乡下人……”
苏信弯腰捡起刷子,指尖在柄端摸到刻着的 “苏” 字残痕 —— 那是二十年前苏家灭门时,护院兵器上特有的标记。他突然按住老陈的手腕,内力顺着经脉探入,果然在其丹田处发现一枚极小的银针,针尾系着的丝线,正是云战霄 “血河秘典” 的祭炼之物。
“说,你在云家蛰伏多久了?” 苏信的声音冷下来,袖中银针抵住老陈后颈的风府穴,“上个月库房丢失的《盐引账册》,是不是你通过西角门槐树洞送出去的?”
老陈突然剧烈颤抖,嘴角溢出黑血 —— 他竟和祠堂的死士一样,提前服下了毒丸。苏信闪退半步,目光落在老陈紧握的掌心,那里躺着半片竹笺,用密蜡写着 “五月十五,宝藏地图在苏信左眼”。
“好个血河秘典,连死士都要留后手。” 苏信擦去针上的毒血,望着马厩梁上的蛛网 —— 蛛丝排列成三阴蝶的形状,这是血手门与云战霄死士联络的暗号。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云昊书房看到的砚台,砚底刻着的正是同样的蛛网纹。
回到西跨院时,云雪裳正在案前临摹《云家祖训》,笔尖在 “忠勇传家” 四字上刻意顿了顿 —— 这是提醒苏信,祖训第三页夹着她新发现的线索。苏信假意翻看画卷,指尖触到夹层里的纸条:“东跨院厨娘王妈,每日卯时初刻往主院送点心,竹篮底层垫着的绸布,绣着血手门‘引魂香’的暗纹。”
“老陈死了,” 苏信低声道,“但他留下的竹笺,说宝藏地图在我左眼。” 他转动假眼,金属部件发出轻响,“这是故意引敌人来夺,看来他们已经知道,左眼是苏家密室的钥匙。”
云雪裳放下毛笔,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寒毒印记:“今早给父亲请安时,发现他枕边的《户部要略》里,夹着张药方,上面的‘雪顶参’用量,正是血手门‘换血术’的引子。”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信腰间的青玉髓,“王妈刚才送来了桂花糕,我让翡翠拿去喂了院角的狸奴,现在那畜生正在马厩后巷抽搐。”
苏信摸出从老陈身上搜出的火漆丸,用银针挑开,里面是极小的羊皮纸,画着云府地形图,西跨院的水井、主院的库房、祠堂的密道都标着红点,唯独东跨院的柴房画着个醒目的血手 —— 那是暗桩的集结点。
“既然他们想知道地图的下落,” 苏信忽然笑了,指尖在地形图上点了点,“不如告诉他们,地图在祠堂第三列先祖牌位的暗格里,今晚子时三刻,我会亲自去取。”
云雪裳立刻明白他的意图:“你是说,用假地图引蛇出洞?但暗桩不止一个,老陈和王妈之外,还有……”
“还有前院三管家的小厮,” 苏信接过话头,“他今早往城西当铺送的玉佩,刻着的朱砂莲其实是反着的 —— 那是血手门‘死士殿’的标记,专门负责刺杀。” 他从袖中取出半枚玉佩,正是昨日在老陈马厩找到的,“现在,我们需要让这些暗桩相信,他们的密报终于有了价值。”
酉时初刻,苏信故意在主院走廊 “遗失” 了半张草图,图上用朱砂圈着祠堂的方位,角落画着个模糊的蟠龙纹 —— 与苏家密室钥匙上的纹路相似。他算准了三管家的小厮会在戌时打扫走廊,而那小厮的鞋底,必定沾着城西当铺的红土。
戌时三刻,云雪裳以 “夜游赏荷” 为由,带着翡翠往祠堂方向而去,腰间的雪魄剑特意露出剑穗,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芒。苏信则守在西跨院的井台旁,看着水面倒影中,三道黑影正沿着屋脊向祠堂移动,其中一人的步法,正是血手门 “蛇形游身步”。
“动手。” 苏信轻声道,袖中机关启动,井台的翻板突然打开,预先埋在井下的 “迷魂香” 顺着气流升起。三日前他特意让阿贵在井壁刻了 “双死扣” 的绳结,就是为了让暗桩误以为这里是安全的传递点。
祠堂方向传来瓦片碎裂声,苏信赶到时,云雪裳正与两名杀手缠斗,雪魄剑的寒气冻结了他们的弯刀。第三名杀手正要破窗而逃,苏信的银针已钉住他的脚筋 —— 正是三管家的小厮,此刻他怀里掉出的,正是苏信 “遗失” 的那张草图,图上多了个血手标记,显然是暗桩做的确认记号。
“留活口。” 苏信按住云雪裳欲递出的长剑,蹲下身撕开小厮的衣领,只见他胸口刺着三阴蝶与双环扣的叠加纹身 —— 这意味着他既是血手门的人,又是云战霄的死士,双重身份的暗桩,必定知道更多秘密。
小厮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咬破口中的毒囊。苏信早有防备,银针封住他的舌根,从他指甲缝里取出半粒蜡丸,里面是极小的纸条:“苏信左眼藏钥匙,五月十五子时,玄武街三号交易。”
“他们果然急了。” 云雪裳看着纸条上的字迹,与老陈留下的竹笺如出一辙,“玄武街三号已经被雷火阵烧毁,现在他们说交易,是想引我们去新的陷阱。”
苏信摸着小厮胸前的纹身,忽然想起父亲苏寒秋的日记里提到过,云战霄当年豢养死士时,会在他们身上刻下混合标记,以便同时操控。他转头望向祠堂的先祖牌位,第三列倒数第二块,刻着 “云家庶子云立”—— 二十年前突然失踪的云家长老,正是苏信在第三十一章中推测的黑衣人之一。
“去查云立的墓室,” 苏信低声道,“当年他‘病逝’时,云战霄亲自扶灵,棺木里却没有尸体 —— 暗桩的集结点,很可能就在他的墓室里。”
云雪裳点头,忽然听见祠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阿贵带着天机阁的信使赶来,手中捧着的漆盒里,躺着三枚不同颜色的火漆丸:“姑爷,城南当铺的掌柜今早断气了,怀里抱着的账本,记着近三个月云家下人的银钱往来,其中老陈、王妈、三管家小厮,每月十五都能领到二十两银子 —— 比他们的俸禄多出三倍。”
苏信翻开账本,在 “二十两” 的记录旁,都画着极小的血手标记。他突然想起云昊昨日送给族老的礼单,里面有份 “西域琉璃盏”,琉璃盏的底座,刻着的正是血手门的三阴蝶 —— 这是云昊在向暗桩传递 “计划顺利” 的信号。
“让天机阁的人盯着云昊,” 苏信将账本递给云雪裳,“今晚子时,我会去云立的墓室,你留在主院,故意让王妈听见我们讨论‘地图在左眼’的事 —— 记住,要让她看见你检查我的假眼。”
云雪裳有些担忧:“墓室里必定机关重重,当年父亲能让云立‘消失’,说明那里的防御比祠堂更森严。”
苏信却笑了,指了指自己的左眼:“云立当年参与了苏家灭门,我的假眼能打开苏家密室,说不定也能破解他墓室的机关。再说……” 他从袖中取出从老陈那里得到的地形图,“暗桩们以为我们中了计,却不知道,真正的陷阱,是他们自己踩进去的。”
子时的云家祖坟笼罩在浓重的雾气里,苏信穿着从小厮身上扒下来的血手门服饰,脸上涂着易容粉,腰间挂着三阴蝶的腰牌 —— 那是从韩绝尸体上扯下来的。墓道入口的石碑上,“云立之墓” 四个大字已被苔藓覆盖,苏信将假眼凑近碑顶的蟠龙纹,金属部件突然发出 “咔嗒” 声,碑身缓缓向两侧移动,露出下面的石阶。
墓道内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苏信每走十步就撒下一把荧光粉,这是他特制的 “引路粉”,能在黑暗中显示足迹。走到第七个拐角时,墙面上突然浮现出血手门的暗号,箭头指向右侧石壁 —— 那里,正是暗桩们约定的集结点。
推开门的瞬间,苏信屏住呼吸,袖中银针已然就位。室内点着十三盏引魂灯,灯芯跳动着幽蓝的火焰,十三名暗桩围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云府的地形图,每个人胸前都刺着双环扣与三阴蝶的叠加纹身。
“老三怎么还没来?” 为首的中年人敲了敲桌子,苏信认出他是前院的账房先生,三个月前曾 “告老还乡”,“苏信今晚去祠堂取地图,咱们按计划夺钥匙,门主说了,事成之后……”
苏信突然咳嗽一声,模仿小厮的嗓音:“路上遇见云雪裳的侍卫,差点被发现。” 他故意晃了晃腰牌,走向石桌,“苏信的假眼确实藏着钥匙,我亲眼看见云雪裳检查过。”
中年人眼睛一亮:“地图呢?”
苏信指了指地形图:“祠堂第三列先祖牌位的暗格,不过苏信留了机关,需要用这个 ——” 他摸出从老陈那里得到的半枚玉佩,“才能打开。”
周围的暗桩纷纷凑近,苏信趁机将袖口的 “百日醉” 毒粉洒在引魂灯上,毒粉遇热挥发,瞬间弥漫整个石室。中年人惊觉不对,刚要拔刀,苏信的银针已封死他的哑穴,同时踢翻石桌,露出下面的地道 —— 那是他根据地形图推测的逃生路线。
“苏信!” 暗桩们发现中计,纷纷掏出弯刀。苏信不退反进,银针专刺他们的手腕经脉,同时将荧光粉抹在带头者身上 —— 这样即便他们逃出墓室,天机阁的人也能在夜色中追踪。
地道尽头是片竹林,苏信刚钻出洞口,就看见云雪裳的雪魄剑正抵住王妈的咽喉,后者手中的竹篮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十二支袖箭 —— 正是血手门的 “三阴追魂箭”。
“辛苦了。” 云雪裳递过干净的帕子,看着远处墓室方向燃起的火光,那是苏信预先埋下的硫磺粉被引魂灯点燃,“王妈刚才想给我送‘安神汤’,幸亏翡翠发现汤里有‘迷心散’。”
苏信擦去脸上的易容粉,望着被押解的王妈,忽然问:“你在云家二十年,就为了给云战霄当死士?”
王妈狠狠瞪着他:“我们陈家世代受云家恩惠,老爷说苏家谋反,我们自然要替天行道!”
苏信心中一凛,这才想起云战霄当年必定对死士们灌输了苏家 “谋逆” 的谎言,难怪这些暗桩甘愿赴死。他忽然想起老陈柄端的 “苏” 字残痕,或许这些人当年本是苏家的旧仆,被云战霄用谎言和毒药控制。
“带回去严加看管,” 苏信对阿贵道,“找个会‘搜魂术’的江湖人,我要知道云战霄到底给他们下了什么咒。”
回到西跨院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苏信摊开从暗桩那里缴获的地形图,发现上面用朱砂圈着云府的十二处关键位置,每处都标着 “五月十五子时爆破”—— 原来血手门和云昊打算在交易当晚,用炸药摧毁云府的核心区域。
“他们以为我们会带着地图去玄武街三号,” 云雪裳看着图上的标记,“却不知道,我们早把假地图通过暗桩送了出去,真正的计划,是反炸他们的老巢。”
苏信点头,忽然注意到地形图的背面,用密蜡画着个小圈,里面写着 “禁苑”—— 大胤皇宫的后苑,也是当年开国宝藏的最初藏匿地之一。他想起在密室找到的羊皮地图,上面的标记与 “禁苑” 的方位隐隐吻合,看来云战霄的野心,早已不止于云家的权力,而是直指皇室。
“通知天机阁,重点监视禁苑周围的异动,” 苏信将地形图递给云雪裳,“另外,让阿福去城南找‘鬼面医’,就说我需要‘醒魂丹’—— 给那些被血河秘典控制的暗桩解毒,或许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云战霄的下落。”
云雪裳忽然握住苏信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深夜的寒气:“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暗桩之所以死心塌地,不仅是因为毒丸,更是因为他们相信云战霄的话?”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痛楚,“当年父亲说苏家通敌,连我都差点信了,直到在花园看见你为我解毒时,用的是苏家独有的‘雪蟾丹’。”
苏信望着她眼中的信任,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别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己的刀刃。” 但此刻,他却轻轻反握住她的手:“所以我们更要查清真相,让这些暗桩知道,他们效忠的,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云府的晨钟即将敲响。苏信走到窗前,看着晨光中的飞檐斗拱,忽然发现檐角的铜铃被人换过 —— 新换的铜铃绳结,正是双环扣。他忽然轻笑,原来暗桩的清理,从来不是一次性的事,只要云战霄和血手门还在,云府的暗流就不会停止。
“明日让族老们重新清点各房仆从,” 苏信转身对云雪裳道,“所有腰牌换成新制的蟠龙纹,绳结统一用‘云纹扣’—— 另外,在每个院落的水井里投放‘识毒草’,但凡服用过毒丸的人,碰水就会显形。”
云雪裳点头,忽然从怀中掏出个锦盒:“这是今早从父亲书房暗格找到的,当年苏家灭门案的目击证人供词,虽然只有半页,但上面按着手印,是血手门副门主韩绝的。”
苏信接过锦盒,指尖抚过泛黄的宣纸,仿佛触到了二十年前的血雨腥风。供词上写着 “云战霄亲率死士闯入苏府,令韩绝在酒中下毒”,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足以让云战霄的罪名铁板钉钉。
“留着吧,” 苏信将锦盒收进袖口,“等时机成熟,我们就把这些证据呈给皇帝 —— 不过现在,先解决眼前的暗桩。” 他指了指桌上的地形图,“五月十五之前,我们要让所有暗桩都相信,苏信的左眼就是打开宝藏的钥匙,而他们的主子,马上就能得手。”
云雪裳忽然轻笑,指尖划过苏信的假眼:“其实,你早就在假眼里设了机关,对吧?上次在密室,你用假眼启动机关时,我看见金属部件里闪过蓝光,那应该是苏家特有的‘寒铁钥匙’,而真正的地图,根本不在你眼里。”
苏信挑眉:“聪明,真正的地图,在你昨晚临摹的《云家祖训》里 —— 祖训第三页的‘忠勇’二字,笔画藏着藏宝图的坐标。那些暗桩盯着我的左眼,却忘了,云家嫡女的笔墨,才是最安全的藏宝地。”
晨光中,两人相视而笑,窗外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云府飞檐上的瑞兽雕塑,仿佛在见证这对盟友的默契与信任。暗桩的惊现,不过是复仇路上的又一道险滩,而苏信知道,只要他与云雪裳联手,便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局中,始终握有破局的筹码。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苏信的假眼上,金属表面闪过微光,如同他心中未灭的复仇之火,却又多了份温暖 —— 那是云雪裳带来的,让他在冰冷的权谋中,终于有了可以托付后背的人。暗桩的阴影还未完全消散,但新的计策已在他心中成型,如同棋盘上的棋子,正一步步将敌人引入必败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