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站在公主府的廊下,望着仆役们往院墙上挂红绸 —— 那是甜市的羌女用沙枣染的,红里透着点蜜色。拓跋清的凤冠匣子搁在廊柱上,檀木盖没合严,露出半只金步摇,凤凰尾羽上的东珠沾着晨露,像落了串甜市的冰葡萄。
“陈大人,” 老管家捧着礼单过来,银须上沾着红绒,“崔司徒送了对和田玉镇纸,高允大人捎来幅《胡汉同春图》,连阿史那迪莫都遣人送了三车羊毛毯,说是‘给新人捂脚’。”
陈五接过礼单,目光停在最后一行:“太武帝御赐‘和鸣西陲’金匾?” 他抬头望向府门方向,那里已搭起三丈高的彩楼,“清儿呢?”
“公主在绣房试喜服。” 老管家压低声音,“说是要把甜市的梭梭花纹绣在裙角,昨儿个熬到三更天,李昭媳妇去送姜茶,见她手都冻红了。”
陈五的甜灯在袖底发烫。他摸出块胡麻饼 —— 是阿依古丽托商队连夜送来的,还带着灶膛的余温,转身往绣房走。推开门时,正看见拓跋清站在铜镜前,红绸裙裾扫过满地绣线,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好看么?” 她回头,鬓角的珍珠微微晃动,“我让绣娘把甜市的坎儿井、统万城的胡杨,还有咱们在沙谷埋的雷坑,都绣成暗纹了。” 她掀起裙角,“你看,这道波浪是坎儿井的水,这簇叶子是梭梭树,还有这儿 ——” 她指尖点过左腰,“是沙云的马蹄印。”
陈五走过去,替她理了理滑落的绣线:“甜市的阿依古丽说,新媳妇的喜服得沾点旧日子的甜。” 他把胡麻饼塞进她手里,“趁热吃,凉了该硌牙了。”
拓跋清咬了口饼,芝麻簌簌落在裙上:“上个月在统万城,周立说‘平城的婚礼得摆三百桌’,可我跟阿史那迪莫说,咱们的喜宴要摆胡汉两式 —— 鲜卑的手把肉,汉家的狮子头,羌人的烤全羊,晋商的糟鹅掌。” 她望着镜中两人的影子,“要让来的人知道,陈五娶的不是公主,是个想跟他过甜日子的寻常女子。”
腊月廿八,婚礼正日。
平城的朱雀大街被红绸铺成了河。陈五骑着沙云,玄鸟剑鞘上缠着拓跋清亲手编的艾草绳 —— 鲜卑习俗,驱邪纳福。李昭穿着簇新的团花锦袍,骑在左侧,刀疤被脂粉盖了大半,却还是红得像道火;铁莫尔套着镶银边的羊皮坎肩,举着甜南当花童,孩子手里的草骆驼系着红绳,在风里晃得欢。
“陈大人!”
街边突然传来喊叫声。陈五勒住沙云,看见个穿青布衫的老妇挤开人群,怀里抱着个粗陶碗:“这是甜市的羊奶酒,我家老头子酿了三年,说要看着陈大人娶媳妇!”
“阿婆!” 甜南从铁莫尔怀里扑过去,“您是红柳滩的赛罕阿嬷!”
老妇抹了把眼泪,把陶碗塞进陈五手里:“当年我家小子被马贼抢了,是陈大人带着甜卫追了百里地;后来互市开了,我家卖羊奶,日子甜得像泡在蜜罐里。这酒,您和公主得喝!”
陈五仰头饮尽,酒液辛辣里带着回甘。他望着街边密密麻麻的百姓 —— 有穿鲜卑短褐的牧民,有裹汉家棉袍的商妇,有戴羌绣头帕的老媪,还有周立举着铜壶在人群里挤,壶嘴飘出甜市葡萄酒的香气。
“陈护军!”
高允的声音从彩楼下传来。陈五抬头,看见太武帝站在彩楼中央,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身侧是拓跋清,凤冠上的东珠压得她脖颈微垂,却仍笑着朝他招手。
“礼成!”
赞礼官的声音响彻云霄。陈五跪在太武帝面前,听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的唱和,掌心的甜灯烫得厉害。当他说出 “夫妻对拜” 时,拓跋清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 那是在甜市坎儿井边,她偷偷塞给他蜜饯时的小动作。
喜宴设在西玄观前的广场。陈五端着酒坛给宾客敬酒,李昭的刀疤早被酒气蒸得发亮:“某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席面!拓跋拔将军啃着羊腿说‘比我闺女的婚礼还排场’,崔司徒摸着镇纸直点头,说‘胡汉同席,古未有之’!”
“陈卿,” 太武帝举着酒盏走过来,“这坛酒是朕让人从洛阳运来的,叫‘金缕衣’,喝了能沾点喜气。” 他饮尽盏中酒,目光扫过广场上的胡汉百姓,“朕今儿个高兴,说个事 —— 陈五,朕封你为‘河西宣抚大使’,秩从二品,留京任职。”
陈五的手顿了顿。他望着太武帝眼里的光,想起上个月在御书房,皇帝摸着甜灯说的话:“卿的刀能护河西,却护不了朕的朝堂。” 此刻 “留京任职” 四个字,像块冰掉进酒坛,凉得他喉头发紧。
“谢陛下隆恩。” 他躬身,“臣定当鞠躬尽瘁。”
拓跋清的指尖在桌下轻轻掐了掐他的掌心。陈五抬头,看见她眼里的关切,突然想起昨夜她捧着《贞观政要》说的话:“帝王的恩赏,有时是糖,有时是枷。你护了河西的甜,现在要护平城的稳。”
婚后第三日,陈五被宣进御书房。
太武帝正翻着李昭递来的《河西军报》,狼毫在 “甜卫裁撤五成” 的批注上顿了顿:“卿的甜卫,是河西的刀。可刀太利了,朕怕割着自己的手。” 他合上军报,“朕给卿留了三百亲卫,够护着公主府的院子。”
陈五望着案头的《永不为禁》圣旨,想起在甜市教百姓写 “甜” 字时的情景。他摸出甜灯,金砂散成 “守” 字:“陛下,甜卫是胡汉百姓的胆。裁了他们,往后河西的盐栈谁护?坎儿井谁修?”
“所以朕让崔浩兼领河西道度支使。” 太武帝指了指案角的密折,“崔司徒的孙儿崔俭明,跟着卿的李昭学了三年刀,上个月刚授了甜卫副指挥使。” 他笑了,“卿的人,还是卿的人,不过换了层皮。”
陈五突然明白过来。太武帝收回的是明面上的军权,却通过崔浩的门生、李昭的旧部,把甜卫的根须更深地扎进了河西。他望着皇帝眼角的细纹,想起在统万城碑前,百姓举着火把喊 “陈大人甜” 时的场景 —— 帝王要的不是刀,是民心的根,而他陈五,正是那根上的藤。
“臣明白。” 他躬身,“崔司徒的学问,李昭的刀,加上百姓的甜,河西乱不了。”
太武帝拍了拍他的肩:“去看看崔浩吧,他在儒学巷的书斋等你。”
崔浩的书斋飘着墨香。陈五推开门,看见老司徒正往宣纸上抄《胡汉互市律》,案头摆着甜市的奶渣,还有李昭新送的狼首刀 —— 刀鞘上刻着 “河西永甜” 四个字。
“陈大人,” 崔浩放下笔,“陛下让某兼领度支使,某就说句话 —— 甜市的盐,统万的田,往后归度支使管;可甜卫的魂,归你陈五管。” 他指了指刀鞘,“李昭那小子,昨儿个喝醉了说‘陈大人的刀,是甜的刀’。某琢磨着,这刀不用出鞘,只要在百姓心里亮着,就够了。”
陈五摸了摸刀鞘,指尖触到粗糙的刻痕 —— 是李昭的手刻的,带着刀疤的茧。他望着窗外的梅树,想起在统万城演武场,百姓举着秤杆喊 “陈大人的刀护甜” 的场景。此刻平城的风裹着梅香,吹得书斋的纸页哗哗响,他突然听见甜南的笑声从院外传来,混着铁莫尔教他说鲜卑祝酒歌的调子。
“崔公,” 他说,“往后每月十五,我让人从河西送两车沙枣来 —— 甜市的沙枣,最能配您的墨香。”
崔浩笑了,银须在阳光下泛着光:“好。某的《魏书》里,要单开卷‘胡汉同甜’,就写陈大人的刀,写公主的绣,写百姓的甜饼,写这满朝文武都学不会的,甜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