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万城的互市日比往时更热闹。陈五站在西市的 “胡汉共市司” 木楼下,望着穿鲜卑短褐的牧民牵着羊群,汉商挑着织锦担子,羌女捧着新摘的沙枣,连周立都支了个摊子卖晋商的铜器 —— 他学着阿合买提的模样,举着铜壶喊:“这壶能装三斤甜酒,比你们的皮袋经摔!”
“陈大人!” 甜南拽着他的襕衫下摆,手里的草骆驼沾着枣泥,“阿清姐姐说要给你试喜服,你答应过的!”
陈五蹲下身,用袖子擦净孩子的手:“再等半柱香,等阿史那迪莫的驼队到了,咱们就去绣坊。” 他抬头望向城门方向,沙云正甩着鬃毛在街角啃草,鞍鞯上搭着拓跋清昨夜赶制的红绸 —— 那是要缝在喜服上的 “沙海同心” 纹样。
“驼队!驼队来了!”
欢呼声从城门传来。陈五踮脚望去,阿史那迪莫的商队顶着日头进了城,最前面的骆驼驮着个朱漆大箱,箱盖上用金漆写着 “贺陈五拓跋清新婚”。他刚要迎过去,杨诺的猎鹰突然从头顶掠过,爪间抓着片染血的羊皮 —— 是甜卫的传讯信。
“大人!” 杨诺翻身上墙,猎鹰落在他肩头,“甜北在漠南传信,柔然左贤王的残部混进了商队!他们带着铁鹞子的甲片,还有给周尚书的密信!”
陈五的甜灯在袖底发烫,金砂聚成 “杀” 字。他想起上个月在衙署看到的密报:“柔然败军未灭,左贤王余党勾结平城旧族,欲乱河西。” 此刻阿史那迪莫的驼队里,怕是藏着比沙暴更狠的刀。
“封锁西市!” 他抽出玄鸟剑,剑鸣混着市集中的喧哗,“李昭带甜卫守住四门,铁莫尔带牧民堵死巷口,杨诺跟我查驼队!”
阿史那迪莫迎上来,脸色比沙暴天还灰:“陈大人,我这商队里有三十车和田玉,是给您新婚的贺礼......”
“玉里藏刀。” 陈五打断他,剑尖挑起驼背上的毛毡。底下不是玉,是黑黢黢的铁刃 —— 铁鹞子的重剑,刃口还沾着新鲜的血。他望着阿史那迪莫发抖的手,“你早知道?”
“他们拿我儿子要挟!”阿史那迪莫跪了,老泪砸在铁刃上,“说我若不运兵器,就把小尔丹丢进流沙......”
陈五的太阳穴突突跳。他望着市集中玩耍的甜南,想起拓跋清说 “互市是甜的,可总有人想往糖里掺沙”。此刻铁刃的寒光映着羌女的沙枣,映着汉商的织锦,像把刀扎进他刚焐热的互市。
“把阿史那迪莫关起来!” 他对李昭吼,“让他儿子来认人 —— 要是真在柔然手里,咱们派兵救!” 他转向驼队,“拆!把每块玉、每车粮都拆开!”
甜卫的刀斧砍开木箱时,西市的喧哗变成了死寂。三十车 “和田玉” 里,藏着两百柄铁鹞子重剑、五百支淬毒箭,还有十封未拆的密信,封口都是平城周府的朱印。周立的摊子 “哐当” 倒了,他举着铜壶的手直抖:“某、某不知道周尚书......”
“陈护军好大的威风!”
阴恻恻的声音从楼上传来。陈五抬头,看见个穿月白锦袍的青年倚着栏杆,腰间挂着周府的玉牌 —— 是周尚书的嫡子周承,上个月才被太武帝封为 “河西宣抚使”。
“周公子?” 陈五握紧剑柄,“你不是在平城陪太武帝秋猎?”
“秋猎?” 周承笑了,“陛下让某来看看,陈大人的‘胡汉共市’是不是真能甜过蜜。” 他指着楼下的铁刃,“可某看见的,是柔然的兵器,是通敌的证据。陈护军,你说这算‘治边有功’,还是‘养寇自重’?”
市集中响起抽气声。羌妇阿依古丽攥着沙枣后退,汉商王铁匠的秤杆掉在地上,鲜卑牧民巴图的马缰绳勒得发白 —— 他们怕的不是周承,是 “通敌” 这两个字,能把三个月的甜日子,全烧成灰。
陈五望着周承腰间的玉牌,想起太武帝说 “周老匹夫的儿子最会咬文嚼字”。他摸出甜灯,金砂在掌心聚成 “破” 字:“周公子说我通敌,证据呢?” 他举起密信,“这信是周府的印,是柔然的兵,可跟我陈五有什么干系?”
周承的脸沉了:“陈护军私放柔然商队,私开互市,才让贼兵混进城!某要参你‘渎职纵敌’,让陛下砍你的头!” 他转向百姓,“你们也不想跟着反贼吧?跟某去衙门,指认陈五!”
“放屁!”
铁莫尔的狼首刀砍在周承脚边的栏杆上。他指着周立:“这小子上个月还烧盐栈,现在他堂哥说陈大人通敌,鬼才信!” 他又指向阿史那迪莫,“阿史那的儿子在柔然,陈大人说要救,你们平城的官敢吗?”
“铁莫尔说得对!” 巴图的牛鞭抽在地上,“陈大人修坎儿井,分田亩,给咱们盐吃,他要是反贼,那咱们全是反贼!”
“反贼就反贼!” 阿依古丽把沙枣砸向周承,“我儿子吃陈大人的盐长大,他要砍陈大人的头,我就拿沙枣噎死他!”
市集中爆发出山呼海啸的骂声。汉商举着秤杆喊 “还我甜日子”,鲜卑牧民挥着马鞭叫 “砍周贼的头”,羌女把沙枣、葡萄、胡麻饼全砸向木楼,周承的月白锦袍瞬间沾满枣泥,像块被踩烂的甜糕。
陈五望着沸腾的人群,突然想起在甜市第一次开互市时,百姓举着甜饼喊 “陈大人甜” 的模样。他把玄鸟剑插回鞘中,对李昭说:“把周承扣下,等太武帝的旨。” 他转向百姓,“大家散了吧,互市继续 —— 阿合买提的葡萄,王铁匠的铁器,都按原价卖!”
人群渐渐安静。阿合买提重新支起葡萄摊,王铁匠捡起秤杆,甜南举着草骆驼跑过来,把枣泥往陈五脸上抹:“阿清姐姐说,甜日子要黏糊糊的才甜!”
陈五蹲下身,把孩子抱起来:“走,找阿清姐姐试喜服去。” 他抬头望向木楼,周承正被甜卫押着往下走,脸色比沙暴天还青。
绣坊里飘着线香。拓跋清正对着穿衣镜,把红绸往陈五的襕衫上别。她的指尖碰到他的锁骨,突然顿住:“你心跳得好快。”
“方才在西市,” 陈五望着镜中她泛红的耳尖,“我以为你会冲进来骂周承。”
拓跋清笑了,把最后一片红绸别好:“我在楼后听着呢。百姓举着沙枣护你时,我突然想起在平城,母后说‘公主的命是线,要缝住江山的破洞’。可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缝住破洞的,是这些举着甜饼、沙枣、秤杆的百姓。”
她转身,从妆匣里取出个锦盒:“这是太武帝赐的婚书,他在朱批里写‘河西百姓心向陈五,朕心甚慰’。” 她打开盒子,露出两枚玄铁戒指,“我让人用统万城的梭梭木烧了三天三夜,把铁淬得比柔然的刀还硬。”
陈五接过戒指,指尖触到戒壁上的刻痕 ——“沙海同心”,是他教甜南写的字。他望着拓跋清发间的麦穗玉坠,想起昨夜她在灯下绣红绸时说的话:“等成了亲,咱们要在甜市种片桃林,春天开花,秋天结果,让胡汉的娃娃都来摘。”
“大人!” 李昭撞开绣坊的门,刀疤上还沾着枣泥,“甜北从漠南赶回来了!他说阿史那迪莫的儿子小尔丹在狼旗营的营里,左贤王余党正带着五百铁鹞子往统万城来!”
陈五的甜灯 “啪” 地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金砂散成 “战” 字。他望着拓跋清,她的手正搭在婚书上,指节发白:“我跟你去。”
“不行。” 陈五握住她的手,“你留在城里,守着百姓,守着互市 —— 这是咱们的命。” 他转向李昭,“点齐甜卫,带三百牧民,我要在漠南的沙谷截住他们!”
漠南的沙谷在月夜里像头蛰伏的兽。陈五伏在沙丘后,望着狼旗营的火把像条红蛇,蜿蜒着往统万城爬。铁莫尔的狼崽子们在他脚边低嚎,李昭的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甜卫们的箭搭在弦上,箭头淬着羌人的蛇毒。
“大人,” 甜北抹了把脸上的沙,“狼旗营有五百人,咱们只有两百。”
“够了。” 陈五望着沙谷的隘口,“他们要过谷,必须走这条道。咱们在两边沙丘埋雷 —— 用阿合买提的火药,王铁匠的铁蒺藜,再让牧民在谷口放沙障。” 他摸出甜灯,金砂聚成 “杀” 字,“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子时三刻,狼旗营的前锋进了谷。陈五的甜灯在掌心发烫,他挥了挥手 —— 沙障轰然倒塌,成吨的沙粒砸向谷底;火药包接二连三炸响,铁蒺藜像暴雨般落下;甜卫的箭从沙丘后射出,专挑骑兵的咽喉、马的眼睛。
“有埋伏!”
狼旗营的将官吼了一嗓子,可话音未落,他的胸口就插了支甜卫的箭。陈五跳上沙云,玄鸟剑在月光下划出银弧,砍翻两个冲上来的骑兵。铁莫尔的狼首刀砍断马腿,李昭的刀疤在血光里发亮,像道燃烧的闪电。
战斗持续了半柱香。当最后一个狼旗营士兵倒在沙谷里时,陈五的襕衫已被血浸透,玄鸟剑的刃口卷了三处分。他翻身下马,在尸堆里翻找,终于在个将官怀里找到小尔丹 —— 孩子被绑着,嘴上塞着破布,却睁着双亮得惊人的眼。
“阿叔!” 小尔丹扑进他怀里,“他们说要杀我,可我知道阿清姐姐会来,陈大人会来......”
陈五把孩子抱紧。他望着沙谷里的尸体,突然想起在鬼哭峡突围时,李昭拖回来的马贼尸体。那时他想 “互市的甜饼还没烙热,就有人要掀翻灶台”,此刻他终于明白,要守住这甜,就得用刀,用血,用命。
回到统万城时,天刚蒙蒙亮。拓跋清站在城楼上,红绸在风里飘得像团火。她跑下城楼,扑进陈五怀里,眼泪把他的血衣洇出朵花:“我让人煮了姜茶,在衙署温着......”
陈五吻了吻她的发顶:“小尔丹找到了,狼旗营灭了,周承的密信也送到太武帝手里了。” 他摸出玄铁戒指,“现在,咱们该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