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的雪下得急。陈五裹紧皮裘,望着马队在雪幕里踩出的深痕 —— 三十骑甜卫护着两辆暖车,暖车里坐着拓跋清和铁莫尔媳妇,车帘被风掀开一角,露出甜南攥着草骆驼的小手。
“大人,前面有火把!” 李昭勒住马,刀疤在雪光里泛青。
陈五眯起眼。远处的雪雾中跳动着几点猩红,像被风吹散的火星。他踢了踢沙云的肚子,沙云打了个响鼻,踩着积雪小跑过去。
“停步!”
一声断喝刺破风雪。二十几个骑兵从雪雾里钻出来,铠甲上的玄鸟纹在火把下若隐若现 —— 是太武帝的羽林军。
陈五翻身下马,抱拳行礼:“甜市互市使陈五,见过各位军爷。”
为首的校尉跳下马,甲叶相撞的脆响混着雪粒:“陈大人?末将是陛下派来营救拓跋公主的!可算找着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雪,“陛下亲征柔然,上月初八渡栗水,兵分两路 —— 西路由长孙道生过黑山,东路由安原渡大娥山,两路夹击,把柔然可汗的金帐围了个严实!”
陈五的手在皮裘下攥紧。他想起三天前王二牛带回的战报只说 “大胜”,此刻听校尉详述,才知这场仗打得有多狠:“俘虏了多少?”
“三万!” 校尉的声音里带着股子兴奋,“可汗的左贤王被砍了脑袋,右贤王带着残兵往北逃,可汗自己骑了匹千里马,跑的时候连金印都丢在营里!”
陈五望着远处的雪野。上辈子他做跨境电商时,看过太多 “战略成功” 的报表,此刻却觉得 “三万俘虏” 四个字重得压人。他摸了摸腰间的甜灯,金砂在袖底微微发烫 —— 这灯是胡汉互市的火种,可太武帝的刀,割开的是柔然人的血肉。
“陛下的战术... 是谁出的主意?” 他问。
校尉挠了挠后颈:“末将听殿中省的公公说,是个姓高的先生。那先生上了道《平柔十策》,说‘和亲麻痹,屯田养兵,分路急袭’,陛下看了拍案叫绝!”
陈五的喉咙发紧。他想起拓跋清在凤辇里发抖的样子,想起她被护送队围堵时甩出的银瓶 —— 原来 “和亲” 是太武帝的棋子,是那姓高的先生笔下的 “麻痹计”。
“陈大人?” 校尉见他不说话,“公主可安好?陛下说了,若救回公主,要封您为关内侯!”
“公主安好。” 陈五抬头,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劳烦军爷给陛下带句话:互市的甜,比刀更长远。”
校尉愣了愣,点头应下。陈五翻身上马,沙云的马蹄在雪地上踩出深印。他回头望了眼羽林军的火把,那些火星正慢慢融进雪幕,像被风吹灭的灯。
“大人,” 李昭打马过来,“那姓高的先生... 会不会是崔浩的门生?”
“管他是谁。” 陈五的声音冷得像冰,“只要胡汉能过甜日子,刀的事... 罢了。”
队伍继续南行。沿途的雪地上散落着断矛、破旗,偶尔能看见冻僵的战马,肚子上的伤口结着黑血。甜南从暖车里探出头,指着路边的断戟问:“阿爹,那是什么?”
陈五把她抱进怀里,用皮裘裹紧:“是大人打架的家伙,现在不用了。”
甜南摸了摸他的脸:“阿爹的脸冰得像奶渣。”
陈五笑了,把脸贴在她发顶:“阿爹的心里热乎。”
三日后,队伍到了甜市。陈五远远望见界碑上的 “胡汉共市” 四个字,金粉被雪水冲得斑驳,却仍在阳光下泛着暖光。他刚要打马进城,李昭突然拽住他的缰绳:“大人,看!”
陈五抬头。甜市外的草坡上挤满了人 —— 穿羊皮袄的柔然牧民,裹粗布衫的大魏流民,还有抱着羊羔的孩子,全都缩在破毡帐里,像群被雪压垮的草。
“他们... 是逃难的。” 铁莫尔骑马过来,声音发颤,“某阿舅的儿子也在里头!他说可汗北逃后,阿古达的残部到处抓人当苦役,他们跑了七天七夜,就为来甜市讨口饭吃。”
陈五跳下马。一个老妇人抱着孙子跪在他脚边,孙子的小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得渗血。“大人,” 老妇人哭着说,“甜市的茶甜,饼甜,求您让我们在这儿活... 活口甜日子。”
陈五蹲下来,把怀里的奶渣塞进孩子手里。奶渣刚碰到孩子的嘴,就被抢着塞进了老妇人嘴里 —— 她饿得连嚼的力气都没了。
“李昭,” 他站起来,“把甜市的粮仓开了。先给每人发两斤糜子,五斤盐。”
李昭皱眉:“大人,粮仓的粮是留着过冬的!这一下发出去,甜市的牧民怎么办?”
“甜市的牧民,会把粮分出来。” 陈五望着草坡上的人群,“巴图阿爷的奶渣能分,铁莫尔媳妇的花布能卖,王二牛的亲军能帮着搭帐篷 —— 甜市的甜,是胡汉一起熬的糖,少了谁都不甜。”
李昭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他打马跑向粮仓,马蹄溅起的雪粒打在陈五脸上,像滴没掉的泪。
甜市的牧民们听说了,陆陆续续提着粮袋、抱着被褥出来。巴图阿爷扛着半袋青稞,铁莫尔媳妇抱着新缝的棉被,连甜南都从暖车里摸出自己的糖骆驼,塞进一个小丫头手里。
“阿姊,这骆驼甜。” 她奶声奶气地说。
小丫头咬了口糖骆驼,眼睛亮了:“真甜!”
陈五望着这一幕,甜灯在袖底轻轻颤动。他想起太武帝的刀,想起姓高的先生的 “十策”,此刻却觉得,这些捧着粮袋、棉被的百姓,才是最狠的 “智囊”—— 他们用甜,化了刀。
“大人,” 铁勒跑过来,“有个穿锦袍的官差找您,说是从洛阳来的。”
陈五跟着铁勒回到木楼。官差捧着个朱漆盒子,见了他便跪下行礼:“陈大人,这是陛下的封赏 —— 关内侯的印,还有五千匹绢。”
陈五接过印盒,沉甸甸的。他打开盒子,金印上的 “关内侯” 三个字在烛光里闪着冷光。
“官差大人,” 他说,“劳烦回禀陛下:臣不要绢,不要侯位,只要... 只要胡汉的甜,能漫过所有的刀。”
官差愣了愣,点头应下。陈五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转身走出木楼。
雪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得甜市的灯火亮堂堂的。草坡上的难民们生起了篝火,烤着甜市的饼,唱着柔然的歌。甜南和小丫头手拉手转圈,糖骆驼在她们手里传来传去,沾了雪,却更甜了。
“阿爹,” 甜南跑过来,“小娥说,明天要教难民阿姊们编草骆驼。”
陈五蹲下来,把两个孩子都搂在怀里:“好,阿爹明天陪你们去。”
他望着远处的界碑,金粉的 “市” 字在月光下闪得耀眼。他知道,朝廷里的反对派很快会来 —— 说他 “私养敌民”,说他 “浪费国粮”。但甜市的甜,是胡汉的血、汗、泪熬出来的,谁要砍这甜,他便用甜灯里的金砂,和他们拼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