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树的枝桠压得低低的,青里透红的枣子坠成串,风一吹,沙沙响得像在说悄悄话。
\"陈将军!\" 马三立举着张烫金请帖冲进枣林,绸衫下摆沾着骆驼毛,\"龟兹商队捎来的 —— 西域十二国 ' 甜果大会 ' 要在碎叶城办,咱们甜州的蜜枣被点了名,说是 ' 沙漠最甜的蜜 '!\"
陈五正帮老周头打枣,竹杆 \"咔\" 地敲在枝桠上,红亮亮的枣子 \"噼里啪啦\" 落进竹筐。他接过请帖,烫金的 \"甜\" 字在阳光下泛着蜜光:\"这会子办甜果大会,是不是和黑盐泽的盐矿有关?\"
阿月从井边过来,银镯子沾着井水,在请帖上轻轻一压:\"龟兹商队说,今年大会要评 ' 甜果圣手 ',谁的果子最甜、最耐存,就能拿 ' 金蜜壶 '—— 往后十年西域的蜜饯行当,都得听他调遣。\"
陈五的鱼符在腰间发烫。甜州的蜜枣能存半年不腐,靠的是沙葱染的布裹着、黑盐泽的盐腌着,还有祭风节时风伯带来的雨水晒的甜。可去年黑盐泽的盐矿塌了,碎叶城的葡萄蜜饯用了新法子,说是加了 \"雪山水\",甜得发腻 —— 这会子大会,怕是要争个新规矩。
\"铁柱,\" 陈五把请帖塞进怀里,\"挑十匹最稳当的骆驼,要沙海盟的兄弟赶车 —— 他们熟碎叶城的道。阿月,你去药堂拿两坛新酿的沙枣酒,咱们甜州的礼,得有枣香,也得有酒热。\"
马三立搓着手笑:\"我让商队把去年压箱底的蜜枣全翻出来了!用龟兹琉璃瓶装着,贴上甜旗的枣花纹样,保准亮瞎他们的眼!\"
出发那日,甜州城门口挤得像锅沸了的驼乳。老周头塞给陈五包枣泥,说是 \"路上垫肚子\";铁蛋和豆豆追着骆驼跑,往驮篓里塞自己捏的甜枣泥人;阿古达举着烤驼骨,说 \"驼骨纹是 ' 甜入喉 ' 的吉兆\"。
\"张郎,\" 阿月把银镯子系在陈五手腕上,\"镯子能探地脉,碎叶城的沙底下有暗河,你夜里宿营别靠太近 —— 潮了蜜枣就不甜了。\"
陈五摸了摸镯子,暖得像阿月的手:\"放心,我把蜜枣驮篓用红柳编的筐子罩着,再盖层驼绒,保准晒足日头,沾不着潮气。\"
商队出了甜州城,驼铃摇碎了晨雾。陈五骑在头驼上,望着身后的甜旗 —— 枣花、格桑花、沙蝎蝎子纹、波斯蔷薇,在风里翻涌成一片花的海。他想起上个月毒刺带沙蝎的人挖通了黑盐泽的盐矿,新盐白得像雪,腌出的蜜枣甜得更透了。
可第三日午后,沙暴说来就来。黄风卷着碎石劈头盖脸砸下来,骆驼们 \"噗噗\" 喷着响鼻,往红柳丛里挤。马三立的骆驼受惊,驮篓上的油布被风撕开,两罐蜜枣 \"哐当\" 摔在沙地上。
\"我的爷!\" 马三立扑过去,蜜枣滚了一地,\"这是给大会留的头茬枣啊!\"
陈五跳下马,用斗篷护住剩下的驮篓。风里传来细细的呜咽,像是有人在哭。他顺着声音找去,红柳丛后蜷着个穿灰布裙的小丫头,怀里抱着个破陶碗,碗里盛着半块干硬的枣饼。
\"阿姐,\" 小丫头的脸被风沙吹得通红,\"我娘病了,她说甜州的蜜枣能治咳... 我走了七天七夜,就剩这块饼了。\"
陈五蹲下来,从怀里摸出老周头给的枣泥:\"吃吧,甜的。你家在哪?我让人送你回去。\"
小丫头咬了口枣泥,眼泪 \"啪嗒\" 掉在沙地上:\"我家在黑水河,上个月沙暴埋了村子... 我娘没了。\"
马三立的眼圈红了。他把摔碎的蜜枣捡起来,用干净的布包好:\"丫头,这罐蜜枣你拿着 —— 甜州的枣,是给所有饿肚子、伤心的人留的。\"
沙暴停时,西边的天烧得通红。陈五望着满地的蜜枣,突然笑了:\"马三立,把剩下的蜜枣全倒出来,铺在红柳丛上晒 —— 沙暴刚过,日头毒得很,晒成枣干,说不定更甜!\"
马三立愣了:\"那大会的蜜枣?\"
\"甜果大会评的是甜,不是罐子。\" 陈五指着小丫头,\"刚才那丫头说,她娘吃了甜州的枣饼,最后那口气没那么疼。这甜,比金蜜壶金贵。\"
碎叶城的甜果大会设在月牙湖旁。十二国的商队支起彩棚,波斯的葡萄蜜饯闪着琥珀光,于阗的杏干裹着糖霜,龟兹的石榴蜜堆成小山。陈五的甜州彩棚最不起眼 —— 红柳编的架子,驼绒铺的桌布,晒得皱巴巴的枣干散着蜜香。
\"甜州的?\" 评审官是碎叶城的老茶商,留着雪白的长胡子,\"去年你们的蜜枣是甜,可今年的枣干... 怕是连前三都进不了。\"
陈五不慌不忙,捧起一把枣干:\"老丈,您尝尝 —— 这枣干是沙暴天晒的,日头毒,把枣的甜全逼出来了;用的是黑盐泽的新盐,咸里透甜;晒的时候落了点沙,您嚼嚼看,是不是带着甜州的风?\"
老茶商咬了口,眼睛突然亮了:\"甜!这甜不是齁嗓子的甜,是从舌头根往嗓子眼里冒的甜,像喝了口温温的枣茶!\"
波斯商队的大掌柜挤过来:\"我要十车!不,二十车!我波斯的贵族就爱这带沙粒的甜,说是 ' 沙漠的吻 '!\"
于阗的姑娘举着杏干凑过来:\"陈将军,能教我们用黑盐泽的盐腌杏干吗?我们的杏干太酸,加了您的盐,肯定甜!\"
陈五望着满棚的人,突然想起甜州城门口那个小丫头。他摸出怀里的甜旗,在彩棚前展开:\"甜州的甜,不是藏在罐子里的甜,是手拉手晒出来、腌出来的甜。往后,咱们十二国的果子,都用甜州的盐、甜州的法子腌,甜果大会的金蜜壶,不如换成 ' 甜盟壶 '—— 装咱们十二国的甜。\"
老茶商拍着大腿笑:\"好!我这把老骨头,就当回 ' 甜盟 ' 的牵头人!\"
大会最后一日,月牙湖的水面漂着上百盏琉璃灯。陈五的甜旗被挂在最高处,枣花、格桑花、蝎子纹、蔷薇花在灯影里晃,像撒了把蜜在水上。小丫头挤在人群里,举着块枣干喊:\"阿姐!甜盟的枣干,比我娘的饼还甜!\"
阿月从龟兹商队那边过来,手里捧着个鎏金小壶 —— 是老茶商让人打的 \"甜盟壶\",壶身刻着十二国的图腾,最显眼的位置,是甜州的枣花。
\"张郎,\" 她把壶塞进陈五手里,\"龟兹商队说,明年的甜果大会要在甜州办,他们要喝咱们的沙枣酒,住咱们的枣林客栈。\"
陈五望着远处的甜旗,风把旗子吹得鼓鼓的,像要把甜盟的故事吹到更远方。他想起出发那天阿古达说的话:\"甜州的甜,是风伯吹来的甜,是人心堆的甜。\" 现在他懂了 —— 甜不是一个人的甜,是十二国的甜,是所有手拉手、心碰心的人的甜。
夜里,陈五和马三立坐在彩棚下,对着月牙湖喝沙枣酒。马三立摸着甜盟壶,突然说:\"张郎,我刚才听见波斯商队的人说,他们那里的孩子在学写 ' 甜' 字 —— 跟着咱们的甜旗学的。\"
陈五笑了。他想起甜州城墙上的那句话:\"甜州无孤,甜盟有光。\" 这光,是枣花的光,是盐晶的光,是所有想过好日子的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