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州的沙暴季来得比往年晚。日头把城墙晒得发烫,可老人们都说,这是 \"风伯打盹\"—— 祭风节快到了,沙漠里的神灵正睁大眼睛瞧着人间。
陈五蹲在城门口的骆驼商队旁,看铁蛋和几个狼旗部落的娃娃用骆驼毛编小扫帚。这是祭风节的老规矩:娃娃们要在仪式前用驼毛扫净通往祭坛的沙路,扫去晦气,风伯才肯把雨水吹来。
\"张叔叔!\" 豆豆举着扫帚跑过来,发辫上系着沙枣花,\"阿古达爷爷说今年的风伯旗要绣新花样,让我和铁蛋去采沙葱当染料!\"
阿古达是狼旗部落最老的祭风师,九十岁的人,眼窝深陷却亮得像夜明珠。陈五记得他说过,祭风节的规矩是从他阿爷的阿爷那辈传下来的 —— 用沙葱染黄布做风伯旗,用驼骨烤出裂纹看吉凶,用沙枣酒敬风伯,求他把南海的雨云吹过沙漠。
\"去吧。\" 陈五摸出个羊皮水囊,\"记着,沙葱要采叶尖带白霜的,那是吸了夜露的好料。\"
日头偏西时,阿月从月牙泉边回来,裙角沾着湿沙:\"张郎,我去问了龟兹商队,他们说今年祭风节,碎叶城的驼帮也要派人来 —— 带着他们的 ' 风马旗 ',要和咱们的风伯旗比谁先招到风。\"
陈五笑了。甜州的祭风节本是狼旗部落的私祭,自打甜旗飘起来,龟兹商队、沙海盟的兄弟、甚至玉门关外的小部落都带着自家的祭器来凑份。去年有个于阗老妇,用和田玉刻了个小风伯像,说要 \"给沙漠的神灵添双玉耳朵\"。
可夜里,阿古达突然敲开了陈五的院门。老人手里攥着半块烤驼骨,裂纹像条扭曲的蛇:\"陈将军,风伯不肯说话 —— 这驼骨的纹,是 ' 风锁喉 ' 的凶兆!\"
陈五的鱼符在腰间发烫。他接过驼骨,红光映着裂纹:\"是不是风伯旗的事?\"
\"旗不见了!\" 阿古达的手直抖,\"我今早把染好的黄布放在祭坛的沙窖里,用三块镇风石压着,可刚才去看... 布没了,镇风石被人搬过,沙地上留着... 留着铁蹄印!\"
铁蹄印?沙漠里的骆驼都钉软皮掌,只有中原的战马才会钉铁蹄。陈五想起上个月商队说的:玉门关外有伙穿皮甲的骑兵,专抢祭祀用的器物 —— 莫不是乙浑的余孽又在搞鬼?
\"阿月,\" 他转身喊,\"你用银镯子探探地脉,看看祭坛附近有没有生人动过土。铁柱,带狼旗骑兵去查甜州北坡的沙沟 —— 那里是进出祭坛的必经路。\"
阿月的银镯子贴着地面,走到院门口突然顿住。她蹲下来,用指甲挑开砖缝里的沙粒 —— 几粒暗红色的碎布粘在沙上,正是风伯旗用的沙葱染布。
\"往西边去了。\" 阿月指着城墙外的红柳林,\"地脉波动像有人拖着东西走,还带着股子铁锈味 —— 和刀疤刘的鸟铳一个味!\"
陈五的太阳穴突突跳。刀疤刘上个月被押去平城,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天没亮,铁柱就带着人回来了。玄甲卫的铠甲上沾着露水,铁蛋的阿爸怀里抱着半面被撕烂的风伯旗:\"在红柳林的枯井里找到的!井壁上有血手印,像是用朱砂按的 —— 和乙浑府的符印一个样!\"
阿古达摸着旗上的破洞,老泪掉在沙葱染的黄布上:\"这是要断咱们的风脉啊!风伯旗破了,今年的祭风仪式... 办不成了!\"
陈五把鱼符按在旗面上,红光顺着布纹游走,停在一处焦黑的痕迹上:\"别急,这旗能补。阿月,你去药堂拿金疮药 —— 血还没干透,能追着味找。\"
阿月的银镯子在旗面上方晃了晃,突然指向东南方:\"血腥味往沙狐滩去了!那里有个废弃的盐井,乙浑当年藏过火药!\"
沙狐滩的盐井在正午时分露出轮廓。陈五带着人摸过去,就见井边搭着顶灰布帐篷,三个穿皮甲的人正往马背上捆东西 —— 最上面的,正是完整的风伯旗!
\"放下旗子!\" 陈五的鱼符红光暴涨,\"甜州的祭器,轮不到你们抢!\"
为首的瘦子转身,脸上有道新疤,正是刀疤刘的手下 \"红毛\"—— 陈五在乙浑府的卷宗里见过他的画像,这恶贼当年专门负责偷祭器,说能 \"镇住沙漠人的魂\"。
\"陈五!\" 红毛抽出短刀,\"你以为抓了刀疤刘就万事大吉?乙浑大人的符印还在,我们要把风伯旗献给黑石山的大萨满,让他咒死甜州的庄稼!\"
阿月的银镯子突然发烫。她引动盐井的地下水,井口 \"咕嘟\" 冒出浑浊的盐水,红毛的马腿陷进泥里,嘶叫着往旁躲。狼旗骑兵从沙丘后杀来,铁蛋举着骨刀砍向红毛的手腕:\"还我风伯旗!\"
陈五冲上去,刀背拍在红毛后颈。风伯旗 \"哗啦\" 落地,被阿月稳稳接住。红毛倒在地上,还在骂:\"你们补了旗子也没用!大萨满说了,今年的祭风节... 是血祭!\"
陈五的心里 \"咯噔\" 一下。他想起阿古达说过,沙漠里最狠的咒术就是 \"血祭\"—— 用活人血泼在祭器上,让风伯发怒,引来沙暴吞了整座城。
祭风节当天,甜州的祭坛热闹得像锅煮沸的驼乳酒。龟兹商队的风马旗挂在左,碎叶城的驼帮旗挂在右,甜旗居中,绣着的枣花、格桑花、波斯蔷薇在风里翻涌。
阿古达穿着褪了色的祭服,腰上系着用三十根骆驼筋拧成的绳 —— 这是 \"接风绳\",要在仪式中系在风伯旗上,把风的力道传给庄稼地。他摸了摸补好的风伯旗,黄布上的针脚是阿月连夜绣的,用的是沙枣树皮染的红线,针脚里还藏着甜州娃娃们的头发 —— 老人们说,童发能镇邪。
\"吉时到!\" 康队长的唢呐吹起《风伯来》,调门高得能掀翻云。
陈五站在祭坛下,看着阿古达用驼骨刀划破指尖,血珠滴在风伯旗的 \"风\" 字上 —— 这是老规矩,祭师要献一滴血,表诚意。可血珠刚落下,旗子突然 \"呼\" 地卷起来,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拽。
\"不好!\" 阿古达的脸刷地白了,\"风伯在躲!这血... 这血里有咒!\"
陈五的鱼符烫得灼手。他冲上台,一把扯下旗子 —— 旗面的 \"风\" 字下,用朱砂画着个扭曲的符,和红毛身上的乙浑符印一模一样!
\"都退后!\" 陈五把旗子扔进沙坑,抽出腰刀砍向符心。火星四溅,符印 \"嗤\" 地冒起黑烟。阿月的银镯子贴着地面,引动祭坛下的暗河,河水顺着地脉涌出,浇灭了最后一缕黑烟。
\"陈将军!\" 铁蛋的阿妹从人堆里挤出来,举着个泥罐,\"我在祭坛后面的沙里挖到的!里面有头发和指甲,还有... 还有张写着您名字的符!\"
陈五接过泥罐,里面的符纸边角印着乙浑府的朱漆 —— 这是要把他的命祭给风伯,换沙暴!
\"甜州的祭风节,容不得脏东西!\" 陈五把泥罐摔在沙地上,\"阿古达爷爷,继续!咱们甜州的血,是甜的血,镇得住邪!\"
阿古达颤抖着重新划破指尖。这次,血珠滴在旗子上,稳稳地渗进布纹。风突然大了,从东南方吹来,带着股湿润的青草味 —— 是南海的雨云来了!
\"风伯应了!\" 龟兹商队的老掌柜喊,\"看那云!像不像块大奶豆腐?\"
碎叶城的驼帮首领举着风马旗转圈子:\"咱们的旗先飘起来的!\"
甜州的娃娃们举着驼毛扫帚满场跑,把风卷来的沙粒扫成小堆 —— 这是 \"聚福沙\",要撒在枣林里,说能让枣子甜三倍。
阿月笑着把银镯子递给铁蛋:\"帮阿姨把镯子系在接风绳上 —— 银能招水,风伯会更喜欢。\"
陈五望着天上的云,想起红毛最后那句话:\"你们赢不了,总有人想抢甜的。\" 可他看见阿古达在给龟兹商队的孩子教驼骨占卜,看见马三立在给碎叶城的姑娘们分枣馍,看见所有旗子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飘 —— 甜州的甜,不是藏在罐子里的甜,是摊开手、敞开心,让所有人都能尝到的甜。
夜里,月牙泉边燃起了篝火。老周头烤了整只骆驼,驼峰涂着枣泥,香得人直咽口水。阿古达举着沙枣酒碗,声音像敲驼骨:\"我活了九十年,头回见这么多旗子往一处飘... 风伯说了,今年的雨,要下够七七四十九天!\"
\"干!\" 陈五和众人碰碗,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敬风伯,敬甜州,敬所有手拉手的人!\"
风卷着枣香掠过泉面,荡起一圈圈涟漪。远处传来驼铃的轻响,是商队又出发了,驮着甜州的祭风规矩、甜旗,还有那个补好的风伯旗,要把甜的故事,讲给更远方的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