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秋阳把青石板晒得发烫。陈五站在城北马市的木牌楼前,望着 “胡汉共市” 四个漆金大字 —— 这是穆提婆找崔浩的门生写的,笔锋里还带着汉隶的厚重,却在最后一笔拐了个鲜卑式的弯钩。
“陈哥,鲜卑的马队到了!” 毒刺从街角跑过来,三棱刺在腰间撞出脆响,“穆二公子骑的那匹雪青马,前蹄铁掌是咱们的货!”
陈五摸了摸腰间的甜灯,金砂在掌心凝成个小太阳 —— 这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年,唯一保留的 “现代印记”。上辈子他是深圳的跨境电商经理,每天对着电脑算汇率、谈供应链;如今在北魏平城,他用 Excel 表格的逻辑盘账,用 “风险共担” 的思路谈合作,连给甜南讲的睡前故事,都是上辈子背的《民法典》案例。
“把铁掌质检单拿出来。” 他对老茶商说,“按咱们定的规矩 —— 每副铁掌刻编号,坏了包换,三个月内掉钉免钱修。”
老茶商递来卷竹片,上面用朱砂写着 “康记铁掌?保用三月?违者罚银百两”。这是陈五照着上辈子的保修单改的,特意让崔浩的书院盖了 “明典” 印 —— 汉人的契约,鲜卑人认官印。
马队的铃铛响了。穆提婆骑着雪青马过来,银鞍上的狼头纹和云纹缠在一起,像对打架的蛇。他甩了甩缰绳,马前蹄扬起,铁掌在石板上敲出火星:“陈当家,这铁掌比我阿爹的老匠头打的还结实!”
“穆二公子试试急转。” 陈五喊。
穆提婆一提马缰,雪青马原地转了个圈,铁掌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啸声,却没半点松动。围观的鲜卑骑士哄然叫好,几个汉商搓着双手笑 —— 他们的铁锄、纺车就堆在马市东头,就等马市热了好开卖。
“陈掌柜!”
陈五转头。穿粗布短打的汉商老张跑过来,怀里抱着个布包:“我家那口破锅漏了,您前儿说的‘股份制’,能再讲讲不?”
陈五笑了。上辈子他带团队时,总用 “股权分红” 激励员工,如今在平城,他把这招用在汉商身上 —— 康记出铁料和渠道,小商出人力和手艺,赚了钱按 “三七分”,亏了本康记担大头。
“老张,你把纺车卖出去十台,就能分一成利。” 他拍了拍老张的肩,“等马市赚了钱,咱们开个‘互保会’,谁家急用钱,大伙儿凑;谁家遭了难,大伙儿帮 —— 就像上辈子…… 就像咱们汉人说的‘抱团取暖’。”
老张的眼睛亮了:“陈掌柜,我这就去喊人!”
甜南从马市的草垛后窜出来,怀里抱着只花斑小狗,陶片在阳光下闪着光:“阿爹!这是慕容家小姐姐送的!她说小狗叫‘阿和’,要和我做好朋友!”
陈五蹲下来,摸了摸小狗的耳朵。穿鲜卑短衣的小姑娘躲在甜南身后,发辫上系着红绳 —— 正是前儿被李昭教训的慕容家小子的妹妹,慕容小娥。
“小娥,你阿爹的事儿……” 陈五刚开口,小娥就摇了摇头:“阿爹被廷尉叫去问话了,阿娘说,是陈叔叔帮咱们保住了宅子。” 她从兜里摸出块奶糖,“阿娘让我给甜南妹妹的,说是平城最甜的糖。”
甜南把糖塞进陈五嘴里:“阿爹吃,甜!”
陈五嚼着糖,甜得舌尖发颤。这是上辈子他最熟悉的味道 —— 穿越那天,他在便利店买了包阿尔卑斯,还没拆开就被车撞了。此刻嘴里的糖,不知用了多少蜂蜜和奶渣,但那股甜,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陈当家!出事儿了!”
老周的喊声响得像炸雷。陈五抬头,看见西头的铁掌摊前围着群人,鲜卑骑士的皮靴声和汉商的骂声混在一起。他挤进去,看见个穿皮甲的鲜卑青年正揪着老周的衣领,铁掌碎片在地上闪着冷光。
“汉狗的破铁掌!我家大人的马摔了!” 青年吼道,“赔马!赔银!赔命!”
陈五蹲下来捡起碎片。铁掌内侧刻着 “康记?丙十七”—— 这是他让人刻的编号,对应老周铁铺的第七炉铁。他摸了摸碎片的断口,毛刺扎得手指生疼:“这不是摔断的,是被人用锤子砸的。”
鲜卑青年的脸白了:“你…… 你怎么知道?”
“铁掌受力断裂,断口是斜的;被锤子砸断,断口是平的。” 陈五指着碎片,“上辈子…… 我见过太多次了。” 他转头对穆提婆说,“二公子,麻烦调羽林卫的监市过来,马市入口有铜鉴 —— 我让人装了,专拍买卖纠纷。”
穆提婆挑眉:“铜鉴?”
“就是青铜镜,对着摊点摆。” 陈五解释,“汉商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鲜卑兄弟说‘狼神在看’,有了铜鉴,大家都规矩些。”
监市的差役搬来铜鉴时,陈五让老周把当天的铁掌锻造记录拿来 —— 这是他要求每个铁铺记的 “生产日志”,几点生火、加了多少炭、锤了多少下,全写得清楚。
“丙十七号铁掌,卯时三刻出炉,老周亲自锤的。” 陈五把日志递给穆提婆,“锤了八十二下,比平时多八下 —— 老周说,这炉铁杂质多,得多锻打。”
穆提婆翻着日志,突然笑了:“陈当家,你这比我阿爹的账房还细!” 他转头对鲜卑青年,“去查查你家大人的马,马蹄子上有没有钉子 —— 要是铁掌没钉牢,怪你家马夫;要是钉子被拔了……” 他拍了拍腰间的狼头刀,“狼神可不喜欢撒谎的孩子。”
鲜卑青年的腿肚子直抖,连滚带爬跑了。围观的人群哄笑起来,汉商拍着老周的背,鲜卑骑士冲陈五竖起大拇指 —— 这是他们的 “好汉” 手势。
“陈哥,” 李昭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你刚才说的‘铜鉴’‘日志’,我咋听着像……”
“像后世的规矩。” 陈五打断他,“李兄弟,有些事儿,我能说‘我梦见的’么?”
李昭笑了,唐刀在鞘中轻鸣:“你说梦见的,我就信。”
暮色降临时,马市的篝火点起来了。鲜卑骑士烤着羊腿,汉商煮着热酒,甜南和小娥追着小狗跑,陶片和银铃铛响成一片。陈五坐在草垛上,望着火星子往天上蹿,像上辈子深圳的烟花。
“阿爹,” 甜南跑过来,小脸被火映得通红,“小娥说,她阿娘要请咱们吃手抓肉!”
“好。” 陈五摸了摸她的头,“但得让阿娘也来 —— 胡汉的饭,要一起吃才香。”
慕容小娥的阿娘来了,穿着汉式的襦裙,却戴着鲜卑的银项圈。她端着铜盆,里面是油亮的手抓肉:“陈当家,我替阿拔赔罪。他从前总说‘汉商的钱好赚,汉民的田好占’,现在才明白……” 她看了眼跑远的两个小丫头,“孩子们能玩到一块儿,咱们大人,为啥不能?”
陈五夹了块肉,肥而不腻:“慕容夫人,等马市赚了钱,我想在城南开个‘胡汉学馆’—— 教鲜卑孩子读《论语》,教汉孩子唱胡歌。您看?”
慕容夫人的眼睛亮了:“我让小娥当第一个学生!”
后半夜,陈五躺在唐记的竹床上,甜灯的金砂在枕边流成条河。他摸出上辈子的便利店小票,已经发黄发脆,却还能看清 “阿尔卑斯奶糖?2.5 元” 的字样。
“阿月,” 他轻声说,“我好像找到回家的路了 —— 不是回 2023 年的深圳,是回这个世界的‘家’。这里有甜南,有李昭,有老茶商,有…… 胡汉共市的马市。”
天快亮时,货栈外传来马蹄声。李昭掀开门帘,手里捏着封密信,火漆印是玄鸟衔珠 —— 这是太仆寺的暗号。
“老陈,” 李昭说,“太武帝要见你。”
陈五坐起来,甜灯的金砂突然聚成个小箭头,指向皇宫的方向。他摸了摸甜南的额头,小姑娘正蜷在被子里笑,大概梦见了小娥和阿和。
“什么时候?”
“辰时三刻,太极殿。”
陈五套上青布衫,系紧腰带。铜镜里的他,眼角有了细纹,可眼神比三年前刚穿越时亮 —— 那是在深圳做电商时,谈下第一个百万订单的眼神。
“走。” 他对李昭说,“去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