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陈五趴在河岸的碎石上,右手还攥着甜灯 —— 灯身裂了九道缝,最后一块地火陶碎片正从裂缝里往外渗金砂,像血。河水在脚边翻涌,泛着诡异的青黑,浪头拍在石头上,溅起的不是水花,是细沙。
\"陈将军!\" 毒刺的声音带着哭腔,\"老茶商被卷走了!\"
陈五挣扎着抬头。鬼哭河的河面比正午宽了三倍,浊浪里漂着老茶商的枣核袋,红布带在浪尖忽隐忽现。阿月抱着甜南蹲在高处的沙埂上,发梢滴着水,银镯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 他们刚被浪头掀翻,商队的骆驼死了三峰,剩下的缩成一团发抖。
\"铁罕!\" 陈五喊,\"你说鬼哭河是死水!\"
铁罕抹了把脸上的水,刀鞘上还挂着水草:\"沙民说它只在月圆夜发疯!我... 我记错了!\"
河心突然炸开个漩涡,浪头卷着黄沙腾空而起,形成道水墙。陈五的甜灯剧烈发烫,灯身的金砂像活了,顺着他的手指往河面飘。水墙里浮出张人脸 —— 是沙母,比红石山岩画里的更清晰,眼眶是两个黑洞,嘴角咧到耳根。
\"还我沙仆!\" 沙母的声音像千万人同时尖叫,\"你们毁了我的沙牢,我要你们的命!\"
漩涡里伸出无数沙手,抓住毒刺的脚踝。毒刺挥着三棱刺乱砍,沙手却越聚越多,把他往水里拖。老匠头扑过去拽他的腰带,陶土袋散了,新烧的陶片落进河里,滋滋冒着青烟。
\"地火陶!\" 阿依古丽突然喊,\"沙母怕地火陶!\"
陈五摸出怀里的陶片 —— 是狐王送的十块,甜南刚才攥着玩,现在只剩七块。他把陶片撒进漩涡,金砂般的光立刻漫开,沙手像被火燎了,缩了回去。
\"阿月!\" 陈五喊,\"把甜灯给我!\"
阿月解下脖颈上的布绳 —— 甜灯被她用红布裹着,贴身带着。陈五接过灯,灯身的裂缝里渗出滚烫的金液,滴在河面上,炸出朵朵金花。
\"沙母!\" 他吼道,\"甜州的人是盐腌的,你淹不化!\"
沙母的脸扭曲了,水墙 \"轰\" 地砸下来。陈五被冲得撞上石头,甜灯脱手飞进河心。他扑进水里,河水像冰锥扎进骨头,可他看见甜灯在水下发光,像颗坠落的星。
\"抓住!\" 铁罕的手从上方伸来。陈五抓住他的手腕,两人一起拽住甜灯的布绳。灯身的金液流得更快了,在水下织成张光网,把沙母的沙手都困在网里。
\"老茶商!\" 阿月突然喊。
陈五抬头,看见老茶商扒着块浮木,枣核袋还挂在脖子上。毒刺和老匠头扑过去,四个人抱成团,被浪头往河心推。
\"甜州的魂!\" 陈五用尽最后力气喊,\"攥紧!\"
甜南突然哭了。她的小拳头砸在阿月怀里,银镯子烫得阿月倒抽冷气 —— 那是陈五的镯子,此刻和阿月的镯子一起,烫得能烙饼。两缕金光从镯子上升起,缠在一起,像条金绳,直飞进河心。
沙母的尖叫变了调,水墙开始崩塌。陈五感觉有双手托住他的腰 —— 是铁柱,穿着甜州狼旗兵的铠甲,冲他笑:\"陈五,该我护着你了。\"
\"铁柱!\" 陈五喊,可那身影转眼散了,只剩甜灯的光更亮了。
河水突然静了。
鬼哭河恢复成条细流,清得能看见底。老茶商趴在岸边咳嗽,枣核袋里的枣核撒了一地,在月光下像红玛瑙。毒刺的三棱刺插在沙里,刃上沾着金砂。老匠头的陶片在河水里漂着,每块都泛着淡金。
\"甜灯!\" 阿依古丽指着河心。
甜灯浮在水面上,灯身的九道裂缝里都渗出金液,汇集成朵金色的莲花。沙母的脸在莲花里慢慢消散,最后变成粒沙,被风卷走了。
\"沙母... 死了?\" 铁罕问。
阿依古丽摇头:\"她是沙漠的怨气成的,散了还会聚。但甜灯的光镇住了河底的怨核,往后五十年,鬼哭河不会再发疯。\"
陈五捡起甜灯,灯身凉了,裂缝里嵌着颗小珍珠 —— 是甜南的眼泪,刚才滴进去的。他摸了摸怀里,狐王送的陶片只剩三块,每块都沾着甜南的口水。
\"走。\" 他说,\"过了河,就是绿洲。\"
商队重新整队时,甜南突然挣开阿月的手,往河边跑。陈五心一紧,追过去,却见她蹲在沙地上,小手指着块凸起的石头 —— 石头上刻着字:\"甜州陈五,到此一渡,沙暴不侵,河神不阻。\"
\"是铁柱刻的。\" 阿月说,\"他的刀工,我认得。\"
陈五的泪掉在沙地上。他想起铁柱临死前说:\"陈五,你带着百姓走,我在前面给你们刻路标。\" 原来铁柱的魂一直跟着他们,在红石山的岩画里,在沙狐冢的地道里,在鬼哭河的浪涛里。
\"铁柱,\" 陈五轻声说,\"我们到了。\"
过了鬼哭河,天刚蒙蒙亮。
绿洲像块绿宝石,嵌在沙海尽头。胡杨排成队,像甜州的老城墙;红柳开着花,像阿月的红棉袄;泉水叮咚响,像小丫头的笑声。
\"到了!\" 毒刺喊,\"真的到了!\"
老茶商捧起泉水喝,枣核袋在他怀里晃:\"甜的!和甜州的井一样甜!\"
老匠头蹲下来摸土:\"这土能烧陶,比甜州的还黏!\"
阿月抱着甜南转圈圈,红棉袄上的沙粒落进草里:\"甜南,这是新家。\"
甜南咯咯笑,把陶片塞进陈五手里 —— 是狐王送的最后一块,刻着和甜灯一样的纹路。陈五把陶片按进甜灯的裂缝,灯身突然发出强光,照得绿洲亮如白昼。
\"看!\" 铁罕指着远处。
绿洲深处立着座石屋,墙上刻着狼旗纹 —— 和甜州的狼旗一模一样。石屋前的枣树上挂着串铜铃,风吹过,叮零作响,像铁柱的笑声。
陈五走过去,推开石屋的门。屋里摆着张木桌,桌上放着封信,压着块甜州的城砖。信是铁柱写的,墨迹还新:
\" 陈五,我知道你们能到。甜州的土埋着我们的骨,甜州的魂跟着你们的脚。这绿洲是我三年前探的,屋后面有地,能种枣;井里有水,能煮茶;墙上有砖,能烧陶。你们好好活,替我看甜州的春天。\"
陈五把信贴在胸口。阿月抱着甜南站在他身后,铁罕和商队的人站在门口,毒刺、老茶商、老匠头蹲在枣树下捡枣核,阿依古丽在井边滤水,甜灯的光照着每个人的脸,暖得像甜州的太阳。
\"铁柱,\" 陈五说,\"我们替你看春天。\"
风从绿洲深处吹来,带着青草香。陈五望着远处的胡杨林,仿佛看见铁柱的身影,穿着狼旗兵的铠甲,冲他挥了挥手,然后融进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