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队的车在长白山支脉抛锚时,天上开始下骨头。
我起初以为是冰雹,直到一块指骨\"啪\"地打在挡风玻璃上。副驾驶座上的杨教授猛地直起身,老花镜片上沾着化开的血水。
\"停车!快停车!\"
车轮在积雪中打滑,最终斜停在盘山公路边缘。车灯照亮的范围内,数以百计的碎骨正从铅灰色云层中坠落。有人的,也有动物的,所有骨头表面都布满细密的牙印。
\"见鬼...\"开车的师弟张晓松声音发颤,\"师姐,你看那边——\"
三米外的雪地上,立着个半人高的东西。那不是石头,而是一尊被积雪覆盖的佛像头颅。佛头低垂着眼帘,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起,露出满口细密的、绝不该出现在佛像上的尖牙。
我摸出手电筒照过去,光束穿透雪幕的瞬间,佛头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没有瞳孔,只有两个漆黑的洞,正缓缓流出粘稠的黑血。
\"别看它的眼睛!\"杨教授突然厉喝,但为时已晚。
张晓松已经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他的防寒靴踩在碎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我伸手去拽他,却抓了个空。羽绒服袖口擦过佛头表面,带下一块积雪,露出下面森白的头骨——这根本不是石雕,而是用真人头骨改造的!
\"回来!\"我跳下车追去,雪地突然塌陷。
坠落的瞬间,我看到佛头嘴角越咧越大,最后整个下颌骨掉了下来,露出藏在里面的东西——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红线,每根线头上都穿着颗发黑的牙齿。
我在一栋老式木屋里醒来,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某种甜腻的腐臭。
身下的炕席扎得皮肤生疼,屋顶裸露的房梁上挂满蛛网。那些蛛丝异常粗壮,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更诡异的是,每张网的中央都悬着个小小的、茧状的东西,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晃。
\"醒了?\"
声音来自角落的阴影里。那是个穿藏蓝褂子的老太太,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她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沿沾着可疑的暗红色污渍。
\"我师弟和老师呢?\"我挣扎着坐起来,后脑传来剧痛。伸手一摸,头发结成了硬块,全是半凝固的血。
老太太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漆黑的牙齿:\"先喝药。\"
碗里的液体浓得像沥青,表面浮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的东西。我本能地后仰,后脑却撞上炕头的木板——那上面刻满了奇怪的符号,摸上去湿漉漉的,像是刚用血重新描过。
\"这是哪?\"
\"往生客栈。\"老太太把碗凑得更近,\"喝了,能见你想见的人。\"
药味钻进鼻腔,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我突然意识到浮在碗里的是什么——人的耳垂!而且每片上都带着颗小小的黑痣,和张晓松左耳上的一模一样!
我打翻药碗,黑色液体泼在泥地上,立刻冒出白烟。那些\"耳垂\"像活物般蠕动起来,发出细微的、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
老太太脸色骤变,枯瘦的手指突然暴长,指甲乌黑发亮:\"敬酒不吃——\"
\"哐当\"一声,木门被狂风吹开。雪片裹着碎骨灌入屋内,打在老太太身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她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啸,身体像漏气的气球般迅速干瘪,最后只剩下一张人皮摊在地上。
门外站着个穿军大衣的高大身影。逆光中看不清脸,只有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
\"不想变成她那样,\"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就跟我走。\"
自称陈山的男人带我穿过一片白桦林。
每棵树上都钉着块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名字和日期。借着雪光,我认出最近的一块写着\"杨国忠 2023.12.24\"——是杨教授!木牌背面刻着奇怪的符号,和炕头上的一模一样。
\"别看那些。\"陈山拽着我加快脚步,\"它们在认人。\"
越往林子深处走,积雪越薄,最后完全消失,露出下面漆黑的土地。我的登山鞋踩上去发出\"咯吱\"声,像是碾碎了无数昆虫。低头细看,根本不是泥土,而是一层厚厚的、已经碳化的碎骨!
\"到了。\"陈山突然停下。
前方是座破败的小庙,门楣上挂着块歪斜的匾,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最诡异的是庙门两侧的\"对联\"——那不是纸或木头,而是两张完整的人皮,用铁钩穿过锁骨挂在门框上。皮上的刺青还清晰可辨:左边是幅地图,右边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白骨经》...\"我下意识念出标题,突然一阵头晕目眩。那些文字像活物般扭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往我眼睛里钻。
陈山的大手猛地捂住我的眼睛:\"不想疯就别看。\"
他半拖半抱地把我弄进庙里。内墙贴满泛黄的照片,全是不同年代的考古队员。最老的一张摄于民国,站在c位的中年男人穿着长衫,手里捧着个骷髅头——那头骨的天灵盖上,赫然刻着与佛头相同的尖牙图案!
\"你老师动了不该动的东西。\"陈山从供桌下拽出个背包,是杨教授的!\"那尊佛头是'门',你们打开了它。\"
背包里装着考古日志和几张照片。最上面那张拍摄于一周前,画面中杨教授和张晓松站在个土坑旁,坑底露出半截雪白的骨架——不是人骨,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生物,脊椎骨节数远超正常人类,头骨形状像某种鱼类。
照片背面用红笔潦草地写着:\"白骨观遗址确认,往生客栈非传说。\"
\"什么是白骨观?\"我声音发抖。
陈山没回答,而是掀开了供桌上的红布。下面不是佛像,而是一面铜镜。镜面布满裂纹,却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只不过镜中的\"我\"肩膀上,还趴着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正用没有瞳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这是'观'。\"陈山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能看到死人的...东西。\"
铜镜里的小女孩把嘴咧到了耳根。
她伸出青紫色的手,指尖穿透镜面,碰到了我的脸颊。触感像冰又像腐烂的棉絮,留下黏腻的触感。我想后退,却发现双脚生根般无法移动。
\"别动。\"陈山按住我的肩膀,\"她在确认你是不是'材料'。\"
小女孩的鼻子抽动着,像动物般在我颈间嗅闻。突然,她发出刺耳的尖笑,转头对庙宇深处喊了句什么——那语言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的声响。
供桌下的地板\"咔哒\"一声移开,露出向下的阶梯。腐臭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某种古怪的草药味。陈山点燃油灯,昏黄的光照出阶梯上密密麻麻的手印,有成年人的,也有婴儿的,全都呈现不自然的紫黑色。
\"跟紧我。\"他迈下第一步,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出声。\"
阶梯比想象中长得多,走了约莫十分钟才到底。地下空间大得惊人,像是个天然溶洞改造的场所。岩壁上凿出无数佛龛,每个里面都摆着尊白骨拼成的\"佛像\"。它们摆出各种手印,头骨全部转向入口,空荡荡的眼窝直勾勾\"盯\"着我们。
洞穴正中央是个圆形祭坛,坛边立着七根人骨制成的灯柱,燃着幽绿的火焰。祭坛上躺着个人——是张晓松!他赤裸的上身画满血红符咒,胸口微微起伏,似乎还活着。
我想冲过去,陈山一把拽住我:\"看仔细!\"
随着距离拉近,我发现了异常:张晓松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血管里爬行。他的嘴唇被黑线粗糙地缝了起来,眼皮却诡异地大睁着,眼球上蒙着层乳白色的膜。
更恐怖的是,祭坛四周的地面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具尸体。全都穿着不同年代的登山服,最新鲜的那具是杨教授。他的天灵盖被掀开,大脑不翼而飞,空荡荡的颅腔里塞满了写满经文的碎骨。
\"他们在准备'往生仪式'。\"陈山压低声音,\"你师弟是最后一个'材料'。\"
\"什么仪式?谁是他们?\"
回答我的是一阵清脆的铜铃声。洞穴深处的阴影里走出个佝偻身影,穿着褪色的喇嘛袍,手里摇着人骨制成的铃铛。当他进入光线范围时,我差点尖叫出声——那张脸根本不是人脸,而是用不同动物的骨骼拼成的,牙齿全部被换成人的门牙!
\"又来了个有缘人。\"喇嘛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正好凑足四十九具'菩萨身'。\"
陈山突然把我推向出口:\"跑!去佛头那里!\"
喇嘛发出夜枭般的笑声,骨铃猛摇。岩壁上的白骨佛像全部\"咔咔\"转动起来,无数黑发般的细丝从它们眼窝中射出。陈山挡在我身前,军大衣被黑丝穿透,却没有血流出来——大衣下面根本不是人体,而是由无数铜钱组成的诡异结构!
\"快走!\"他的声音开始失真,\"用镜子...照佛头...\"
我拼命往回跑,身后传来骨骼碰撞的巨响。阶梯在我脚下不断塌陷,有东西冰冷的手指几次擦过我的脚踝。冲出小庙时,月光突然变成血红色,照在那些白桦树上——每块木牌都在滴血,树干上浮现出痛苦的人脸!
佛头还立在原地,只是积雪已经融化,露出完整的森白头骨。它嘴角的弧度更大了,藏在里面的红线全部伸展开来,像活物般在空中舞动。我掏出背包里的铜镜,颤抖着对准佛头——
镜面反射的血月之光打在佛头天灵盖上,刻着的尖牙图案突然渗出血来。那些红线发出\"吱吱\"尖叫,迅速缩回头骨内部。佛头的下巴\"咔哒\"一声合上,但它的左眼突然爆裂,从里面滚出个小小的、湿漉漉的东西。
那是个未足月的胎儿,全身青紫,脐带还连着佛头内部。它用没有眼皮的眼睛瞪着我,细小的手指做出个奇怪的手势——和杨教授考古日志最后一页的涂鸦一模一样!
\"终于...找到了...\"胎儿的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胡家的...钥匙...\"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
我抱着铜镜跌跌撞撞往回跑,身后传来山体崩塌的轰鸣。小庙的方向升起冲天的黑烟,在空中扭曲成无数痛苦的人形。血月被黑烟遮蔽,碎骨又开始从天而降,这次还夹杂着燃烧的肉块。
林子里传来\"沙沙\"声,那些白桦树正在移动!刻着名字的木牌一个个爆裂,从里面爬出半腐烂的尸体。它们动作僵硬却迅速,呈扇形向我包围过来。
铜镜突然变得滚烫,镜面浮现出陈山的脸:\"去客栈地窖!快!\"
往生客栈已经坍塌大半,只剩骨架在火光中伫立。我绕到后院,发现地窖入口被刻满符咒的石板压着。刚推开一道缝,就有冰冷的手从下面伸出来,死死抓住我的手腕!
\"师姐...\"是张晓松的声音,却带着诡异的回声,\"下来陪我们...\"
铜镜掉在地上,镜面朝上。借着火光,我看到镜中的自己背后站着杨教授——他的颅腔里塞的不是碎骨,而是一团蠕动的红线!更恐怖的是,我自己的左眼在镜中变成了全黑色,正不断渗出粘稠的液体。
地窖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唤,声音全是死去的队友。抓住我的那只手开始发力,指甲深深抠进我的皮肉。就在要被拖下去的刹那,一支铜箭破空而来,将那只手钉在木板上。
陈山站在院墙上,手里的弩机还在冒烟。他的军大衣已经破烂不堪,露出下面由铜钱组成的躯体——那些铜钱全部用红线串着,每枚上都刻着生辰八字。
\"接着!\"他抛来个油纸包,\"按经上说的做!\"
油纸包里是张人皮,上面刺着《白骨经》全文。展开的瞬间,那些文字像活物般蠕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往我眼睛里钻。剧痛中,无数陌生记忆涌入脑海:
民国二十三年,胡秀芝的妹妹胡秀兰带考古队进山寻找\"往生佛\"...五十年代地质勘探队在山洞发现的诡异生物骨骼...杨教授偷偷取走的佛头其实是镇压\"那个东西\"的法器...
最可怕的记忆来自胎儿比划的手势——那是\"开门\"的咒印!胡家姐妹根本不是普通的出马弟子,而是世代守护\"门\"的守墓人!
地面裂开巨大的缝隙,无数苍白的手臂从地底伸出。陈山跳下来拽着我往外跑,铜钱身体不断掉落零件。身后,往生客栈彻底坍塌,露出下面巨大的地穴——穴底摆着口血红棺材,棺盖正在缓缓滑开...
\"没时间了!\"陈山的声音开始失真,\"念逆转咒!\"
我颤抖着展开人皮经卷,在漫天碎骨中念诵上面的咒文。每念一句,就有铜钱从陈山身上崩落。当念到最后一句时,血月突然炸裂,无数黑血从天而降。
棺材里传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但很快变成了惊恐的尖叫。那些包围我们的尸体一个接一个自燃,化作灰白的骨灰。陈山用最后的力气把我推向公路方向:\"走!别回头!\"
最后一瞥中,我看到他的铜钱身体彻底散架,而血红棺材被地缝重新吞没。只有那张人皮经卷飘在空中,突然自燃,灰烬组成了一个清晰的\"胡\"字...
我在公路护栏边被护林员发现,昏迷了三天。
医院检查显示我左眼视网膜上出现了奇怪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符文。警方搜寻后宣称没有找到任何考古队成员,长白山支脉也没有所谓的\"往生客栈\"。
但当我翻开背包,里面静静躺着那面铜镜。镜中的我肩膀上,依然趴着那个红肚兜小女孩。她对我咧嘴一笑,递来块小小的骨头——上面刻着\"胡秀兰 1934\"。
出院那天,我收到个匿名包裹。里面是杨教授的考古日志,最后一页多出了段陌生的笔迹:
\"白骨观非观白骨,乃观亡者之相。胡家女子,代代相承。钥匙已现,门将再开。\"
包裹角落里,粘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我用镊子夹起来,对着阳光细看——钱眼穿着根红线,线上系着半片发黑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