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守林人是在保护活人?\"张大山的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像是有无形的手在拧动他的颈椎,\"我们世代的工作,就是确保祭品按时送达。\"
我后退时踩到结冰的血迹,险些滑倒。背后就是铁轨,那列幽灵般的K127次列车无声地散发着腐臭。车窗后的苍白人脸全都转向我,只有那个红衣小女孩还在固执地写着\"快走\"。
\"三十年前让你跑了,这次...\"张大山的嘴角撕裂开来,黑色蜈蚣般的虫子从伤口涌出,\"山魈爷要连本带利收回来。\"
他扑来的瞬间,我抓起月台上的煤油灯砸过去。玻璃罩碎裂,绿色火焰\"轰\"地窜上他的工作服。借着火光,我看到他烧焦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是那些黑色虫子,正疯狂修补着受损的躯体。
我转身冲向站台尽头的信号塔。积雪淹没膝盖,每一步都像在铅液中跋涉。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张大山似乎很享受这场追逐。
信号塔的铁门被冰封住了。我拼命用肩膀撞击,锈蚀的铰链终于发出哀鸣。钻进塔内的一刻,某种粘稠的液体从头顶滴落——塔顶横梁上,小周像蜘蛛般倒挂着。她的四肢关节全部反向弯曲,脸上保持着那个撕裂到耳根的诡笑。
\"七七...\"她的声音像是从腹腔直接发出的共鸣,\"来陪我们...\"
塔内阴影处陆续亮起幽绿的光点。我这才看清,所有失踪乘客都在这里——他们像被蛛网捕获的飞虫,黏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老太太的念珠嵌进了她的额头,年轻情侣的后背长出了连体肉瘤。每个人的嘴角都撕裂着,发出\"咯咯\"的怪笑。
最恐怖的是,他们的影子全都连在一起,汇聚成地面上一大团蠕动的黑暗——那团黑影延伸出一根触须,正缓缓爬上我的脚踝。
胸前的铜钱突然烧了起来。剧痛中,我扯开衣领,看到那枚铜钱已经烧得通红,在我胸口烙出清晰的\"锁魂\"二字。铜钱表面的锈迹剥落,露出内圈刻着的完整生辰八字——除了我的,还有另一个只差一天的生辰。
红光暴涨。
黑影触须发出油炸般的\"滋滋\"声缩了回去。乘客们的诡笑变成了惨叫,他们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像是被阳光直射的蛆虫。
\"姐姐...\"
清脆的童声在耳边响起。红光中浮现出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眉眼与我惊人地相似。她伸手触碰我胸前的铜钱,指尖却穿过了实体。
\"用血...\"小女孩的身影开始变淡,\"我们的血...\"
她的身体突然扭曲,像是被无形的手拉扯。下一秒,她爆裂成一团血雾,在空气中凝成两个汉字:
甲子
信号塔外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咆哮。整座塔剧烈摇晃,砖缝里渗出腥臭的黑血。我看向窗外,差点心脏停跳——雪地里立着一个三米高的白色巨影,它腋下的皮膜完全展开,像一对腐烂的翅膀。
山魈爷来了。
铜钱的红光越来越弱。塔顶的小周突然坠落,她的身体在半空中扭曲变形,像融化的蜡一样汇入地面黑影。其他乘客也纷纷脱落,他们的血肉被黑影吞噬,只剩空荡荡的衣服飘落。
山魈爷的白毛躯体撞向信号塔。生锈的钢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根断裂的金属管刺穿我的小腿。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更可怕的是——我看见张大山的身体正在变异。
他的工作服被撑裂,露出下面疯狂生长的白毛。脖子上的爪痕完全绽开,变成一张布满利齿的副嘴。他四肢着地爬进塔内,脊椎像猫科动物般高高拱起。
\"你姥姥当年用禁术...\"副嘴里滴落腐蚀性的黏液,\"把本该献给山魈爷的祭品...分成了两半...\"
我的记忆随着他的话突然闪回。三岁那年,我和双胞胎姐姐跟着姥姥坐K127次列车回老家。暴雪夜,列车突然脱轨...姥姥把一枚铜钱塞进我嘴里,而姐姐被一个白毛怪物拖出了车窗...
铜钱!我猛地攥住胸前的护身符。红衣小女孩说\"用血\"——我毫不犹豫咬破食指,将血抹在发烫的铜钱上。
\"没用的!\"张大山——或者说正在变成山魈爷仆从的怪物——扑了过来,\"这次不会让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手中的铜钱突然射出刺目的血光,紧接着,招待所方向传来一连串爆炸般的脆响——是那些散落的铜钱!它们穿透墙壁和积雪飞来,像子弹般嵌入张大山的身体。
\"啊!!!\"他惨叫着翻滚,每枚铜钱都像烧红的烙铁,在他皮肤上烫出冒烟的符文。
更惊人的是,雪地里陆续升起半透明的幽影——三十年前K127次列车的遇难者们。最前面是个穿藏蓝棉袄的老妇人,她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枯骨手腕上挂着一串与我相同的铜钱。
姥姥。
幽影们扑向山魈爷。他们虽然无法伤害实体,但每当触碰到白毛怪物,就会有一枚铜钱亮起红光。很快,数十枚铜钱在空中形成一张发光的网,将山魈爷笼罩其中。
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它疯狂撕扯光网,每扯断一根\"红线\",就有一个幽影惨叫着消散。但更多的铜钱从雪地、从骸骨堆、甚至从它自己体内飞出,不断修补着这张天罗地网。
\"你以为这就完了?\"张大山突然抓住我的脚踝,他的身体正在融化,像被泼了强酸的蜡像,\"甲子轮回...六十年后...\"
我抓起断裂的金属管,狠狠刺进他额头的铜钱。他的眼珠瞬间爆裂,黑血喷涌而出。
\"你当年...故意让K127...出轨...\"我喘着气转动金属管,\"就为了...当引路人...\"
张大山的身体剧烈抽搐。他的皮肤下鼓起无数小包,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突然,所有铜钱同时发出高频嗡鸣,红线收束——他的身体像被无形钢丝切割,碎成无数血肉冰块。
山魈爷发出不甘的怒吼。铜钱光网将它牢牢捆住,拖向铁轨方向。K127次列车的车门突然全部打开,黑洞洞的车厢像等待猎物的巨口。
\"不!!\"怪物伸出利爪扒住地面,犁出深深的沟壑,\"我还会...\"
它的诅咒没能说完。铜钱红光暴涨,将它整个拽入列车。车门关闭的瞬间,我看到所有车窗后都挤满了苍白的人脸——包括那个红衣小女孩,她对我轻轻挥手,嘴唇开合:
谢谢
震耳欲聋的寂静。
我瘫坐在血泊中,看着K127次列车像海市蜃楼般渐渐透明。铁轨上只剩三枚带血的铜钱,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远处传来汽笛声。天亮了。
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躺在铁轨旁的雪堆里,浑身像被卡车碾过一样疼。耳边传来嘈杂的人声,还有对讲机刺耳的电流杂音。
\"活见鬼了!这破站废弃三十年,怎么会有人...\"
\"那边还有个姑娘!\"
几个穿橙色抢险服的铁路工人围过来。他们身后,老林站的站牌已经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字迹,木质月台塌陷了大半,候车室里长出了桦树幼苗。
\"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年长的工人把我扶起来,他的手套上有真实的体温。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其他乘客横七竖八地躺在雪地里,正陆续被救援人员唤醒。小周坐在不远处,她的护士制服后背撕开了五道口子,露出下面紫黑色的爪痕。
\"我们...列车...\"我嘶哑着开口。
工人脸色变了:\"什么列车?这段铁路1993年就停用了。\"他指着远处断裂的铁轨,\"K127事故后,整条线都废了。\"
雪地突然传来沙沙声。我低头看去,三枚铜钱半埋在雪中,正诡异地颤动。趁工人转身时,我迅速捡起它们。铜钱入手冰凉,其中一枚边缘有被刻意磨损的痕迹。
\"能看清日期吗?\"我问工人。
他看了眼手表:\"1月23日,怎么了?\"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昨晚火车广播明明说是1月22日——我们凭空消失了一整天。
返程的救援列车是现代化的动车组。我靠窗坐着,指腹摩挲着那三枚铜钱。阳光透过结霜的车窗,在桌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铜钱上的生辰八字清晰可辨:
第一枚:庚寅年戊子月丙戌日(姥姥)
第二枚:壬子年辛亥月甲午日(母亲)
第三枚:丁卯年癸丑月己酉日(我自己)
母亲那枚铜钱的\"午\"字被刻意磨平了最后一笔,像是有人想修改这个日期。我从钱包里取出母亲的老照片——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纪念。照片背景是苍茫的东北山林,远处有个模糊的木屋轮廓。
车窗上的霜花突然凝结出水痕。我抬头,在玻璃反光中看到红衣小女孩站在我座位后方。她伸出腐烂的手指,在雾气上画出一个箭头,直指我手中的照片背景。
\"你想告诉我什么?\"我轻声问。
反光中的小女孩张开嘴,却没有舌头。她做了个撕东西的动作,突然指向车厢前端——小周正拿着一次性水杯走来。
\"伤口还疼吗?\"我看着小周坐下时龇牙咧嘴的样子。
她摇摇头,眼神却闪烁不定:\"医生说只是普通擦伤...但七七,我总觉得记得些什么...\"她压低声音,\"昨晚你是不是看见我...去了森林?\"
铜钱突然在我掌心发烫。小周的话戛然而止,她的眼球快速左右颤动,像是REm睡眠时的状态。几秒后,她茫然地眨眨眼:\"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我握紧铜钱,看向窗外飞逝的雪原。远处山林间,一缕青烟笔直升起——是守林人的信号烟。
姥姥的老宅结满了蛛网。
自从她十年前去世,这个位于城郊的小院就一直空着。我掀开防尘布,从五斗柜最底层找出那个铁皮饼干盒——姥姥的\"秘密档案\"。
盒子里有张泛黄的集体照,十几个穿藏蓝制服的男女站在林场办公楼前。我一眼认出了年轻的姥姥,她怀里抱着两个穿红棉袄的女婴。照片背面写着:\"1992年冬,林场先进工作者合影留念\"。
最惊悚的是站在姥姥旁边的女子——虽然年轻了二十多岁,但那分明是我母亲。她脖子上挂着的不是奖章,而是一串铜钱。
\"啪嗒。\"
日记本里掉出一张剪报。1993年1月24日的《林城晚报》,头版刊登着K127次列车脱轨事故的消息:\"...遇难者包括着名民俗学家李桂兰及其外孙女...另一女童下落不明...\"
我的手抖得拿不稳纸张。姥姥在\"外孙女\"三个字上打了叉,旁边批注:\"老大没了,老二我带走了\"。
日记最后一页写着:
\"秀云(我母亲的名字)疯了。她坚持说献祭双胞胎中的一个是守林人的荣耀,能让山魈爷保佑全族。我偷走七七那晚,看见她跪在林场空地,脖子上挂着那串沾血的铜钱...她在等下一个甲子年...\"
窗外突然传来树枝刮擦玻璃的声音。三枚摆在桌上的铜钱开始自主震动,在木质桌面上跳动着排列成完美的等边三角形。母亲那枚铜钱诡异地竖立起来,像陀螺般急速旋转。
三角形中心渗出暗红色的液体,聚集成两个篆体字:
甲申
2040年。距离现在还有十六年。
电话铃声突然炸响,来电显示是小周。接通的瞬间,听筒里传来液体咕嘟声,像是有人在水下说话:
\"七七...我在你老家...\"小周的声音里混着某种野兽般的喉音,\"看到你妈妈了...她好年轻...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背景音里,我清晰地听到K127次列车那种老式汽笛声,还有熟悉的\"咯咯\"笑声——不是小周的。
\"小周?你在哪?喂?\"
回答我的是一声血肉撕裂的闷响,接着是液体喷溅的声音。电话没有挂断,那头的\"咯咯\"声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山魈爷特有的、带着液体晃动的混响音:
\"丁...卯...\"
铜钱突然全部倒下。窗外,今年的第一场暴雪悄然而至。霜花在玻璃上蔓延,自动组成山魈爷那张没有五官的脸。
我平静地取出姥姥的针线盒,将三枚铜钱重新串成项链。冰凉的金属贴在锁骨上,立刻传来灼烧般的痛感——它们在认主。
背包里装着姥姥的日记、母亲的照片,还有从老林站带回的\"纪念品\"——那根刺穿我小腿的金属管。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它伤到的伤口始终不愈了,管壁内侧刻满镇压山魈爷的符咒,已经与我的血肉发生反应。
玄关镜子前,我整理着围巾。镜中的我倒影却突然自行动了——她指向我身后,嘴唇开合:
它来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背包带。门外,雪地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某种巨兽在直立行走。脚步声停在门前,门缝下渗入一股混合着腐松针和血腥味的气息。
铜钱项链变得滚烫。我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