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杂物间收拾妥当,后院已经飘起菜香。王鹏找到李大嘴,让他帮忙准备点稀粥,再蒸碗鸡蛋羹。
“谁病了?”李大嘴对于食物的敏锐一如既往,立马猜到这是病号餐。
“今早捡到个小乞丐,估摸就七八岁光景吧,不用弄太多。”
“这世道……唉!我知道了。”
王鹏拉着郭蓉蓉的小手,向天字壹号院踱步,两人都分外珍惜离别前的时光,到了院子门口才舍得松开。
见礼过后,王鹏提起了慕秀秀的情况,他觉得,既然是大户人家,凭借缉捕司的能耐,应该是能打听到些许消息的。
“姓慕?家主刚去世没几年?”郭富沉思许久,始终没啥印象。
“会不会是慕容?”郭夫人好似想到什么,提醒道。
“你是说府城的那个慕容家?”郭富仔细回忆,“倒是有可能,慕容上代家主英年早逝,去岁冬节前死的,据说家里因为争家产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了,还闹出了人命案子。可我记得卷宗上说慕容家二妻二妾,六个子嗣均是男孩,没有女儿。”
“根据慕秀秀自己的说法,她应该是从出生开始就没出现在外人面前过,她说长到现在,只见过爹、大娘、亲娘三个人。”王鹏适时插话道。
“那就不奇怪了。天生异象的眼睛让慕容家从小不认这个女儿,连家族姓氏都没给。那后来被赶出家门也属正常了。”
“呵呵,慕容家世代经营布桩,家资少说千万,随便给个百十两黄金,就够母女俩过一辈子的了,何至于如此狠心。这种人家,早该死光了才好。”郭夫人冷笑几声,言语间极度瞧不起慕容家的人。
“夫人莫要动怒。世间家族中人多数薄情寡义,父子相残都偶有发生,我们顾好自己家就好了。”郭富显然看多了这些蝇营狗苟,云淡风轻的倒茶递到夫人手上。
“小鹏,蓉蓉应该跟你说了吧。订婚仪式定在三月初五,在这之前,你可有什么打算?”郭富生硬的转移话题道。
“嗯。目前没多少具体打算。只是交待了蓉蓉,回家后多留意待售的宅子。如果有合适的,直接买下。”
“也好,郭家虽有几处空置别院,可以让你直接入住。但你小子不差钱,能够自己购置是最好的。”
“只是,需跟岳丈讨教,玄京地价几何?该准备多少银两?”
“唔……这个不太好说。玄京分东南西北四大坊,除却中央十字街沿途商铺外,以皇宫所在的东方为贵,多数住的是朝中要员,去岁听闻门下给事中的小院子卖了500多两,大概是你新买那园子的半数大小吧。对了,是500两黄金。”
王鹏听到500两的时候还觉得挺便宜,谁知后面来了个大喘气。
心中对比计算,半数大小差不多是2700平米,按物价购买力换算,5000两白银折算成1个亿好了,那么……每平米3万7。还好还好!比前世皇城根的四合院便宜多了。
转头想到自己目前只剩下1800多两黄金,留出花销部分后,顶多能用1500两。郭家这种名门望族,娶他们大小姐肯定不能寒碜,不知道1500两的宅子够不够。
“岳丈,岳母!我……”王鹏实在搞不清这边世家的规矩,小心翼翼的琢磨着,怎么开口才能显得没那么掉价。
“贤胥但说无妨,马上是自家人了,不必顾虑。”郭富其实也挺好奇王鹏有多少家底,按照他的情报,几个月下来,糖霜和仙人醉的营收已经超过5万两白银,即使王鹏不占大头,也应该家底颇为丰厚。
“我准备花1500两黄金购置宅邸,不知道……够不够?”王鹏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按理说,这大笔钱换算到前世,差不多3亿了,买到的房子肯定足够豪奢。可郭家也不是普通小门小户,相当于前世的顶级财阀,在这些人眼里,3亿的房子只能说还行。
“够了!甚至多了。天子脚下,一切都有规制,你现在尚无功名在身,就算买了1500两的府邸,也不能住。北市多为豪商,那边有一些成片的小园子连通后的大宅,每座小园子都有单独地契,既规避了制度,日后若要发卖也方便。”郭富点明其中利害后当即出了个靠谱的主意。
“哦?那倒是不错。不知北市房价几何?”王鹏来兴趣了,等有钱了把整个北市买下来,是不是也能得个王半城的雅号!
“这……倒是不太清楚。”郭富尴尬了。
“你呀!平时只知道政务,家里产业也是我操持,你又怎会知道这些。”郭夫人接话道。
“夫人辛苦了!”
“北市的宅子最小的大概一亩,作价80两到120两,成片连通的能便宜些许,不过打底也有8座园子,600两起步。日前倒是听闻一处适合的,北市临靠中央街的薛家酒楼要转让,连带后面的12座连通的院子,挂牌正好1500两。洽谈一番,应该还能便宜些。”
“薛家酒楼?那个全家流放的薛家?”郭富惊奇道。
“正是。”
“他家不是被圣上抄家了嘛。”
“抄家了才会发卖啊。不然中央大街的铺面,谁舍得转手。”郭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额……也是。那这产业现如今应是在内务府手中,这群阉人可不好打交道。”
“不用担心!只需递个话上去,说仙人醉东家被我郭家劝来玄京,需要铺子,回头用仙人醉抵账,另外多给一成。”
郭夫人大手一挥,轻描淡写就把事情解决了。
王鹏不知道自己的酒在玄京多么受推崇。近两个月,圣上赐宴加上从郭家零星流出,早已让仙人醉名声大噪。
玄京的达官贵族偶尔碰到千金镇过去的行商,都会被问有没有带仙人醉。
最有名的一次是马侯府的二公子与曾国公小孙子当街竞价,两瓶仙人醉最后成交价高达36两黄金。要不是马侯爷得到消息后差人把二公子强行带回,怕是还会更高。最后这两瓶酒,一瓶被曾国公招待老朋友,另一瓶至今收藏着,没舍得开。
其实,限制仙人醉产量的不是酒,而是装酒的瓶子。王鹏当初订制的是最高档的白玉金漆彩绘葫芦瓶,此白玉并非玉质,而是指将瓷器烧制的跟白玉一样晶莹剔透,费时费工不说,成品率极低。钱家老窑近来一边改进工艺,一边加盖新窑,总算将产量提升到了每月300多个,
“夫人所言甚妙啊!皇上要酒时,若是内务府拿不出来,可是要追责的,严重点小命不保。光是为了让仙人醉留在玄京,那群阉宦就会巴不得白送铺子,何况最后还能捞一笔,30瓶仙人醉走黑市少说三五百两。这样安排,小鹏能少出银子,郭家能卖个人情,内务府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宦官赚了政绩不说,还能大赚一笔银子,一举三得!夫人此计委实高明,为夫佩服,佩服!”
郭富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不顾女儿女婿在场舔着脸大献殷勤。
王鹏看傻了,上次见也没觉得郭富有舔狗属性啊,怎滴回家两个月变成这样了。
“我奶又私自做主,给我爹纳了一房小妾。”
郭蓉蓉悄咪咪的咬耳朵。
王鹏震惊了!什么情况?老母亲给儿子讨小老婆?还不需要经过正牌大夫人同意?这是什么神仙时代啊!王鹏想着想着,笑容逐渐变态。
“咳咳!你们两先出去吧,两日后就要出发回玄京了。这两天就不要陪我们两把老骨头了,自个儿玩去。”
郭富看着被夸的眉眼带笑的夫人,陡然脸色一沉,暗道不好,死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出言将两小只赶走。
郭蓉蓉可不怵自家老爹,小下巴昂起,堂而皇之的牵起王鹏的手,施施然出门了。不想刚出院门,天上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冬雨淋身的体验并不好,二人相视一眼,默契的同时运起轻功,兔起鹘落,转瞬便跨过三间房顶,到了后院上空,二人如同武侠剧般,从空中缓缓飘落,把蹲在厨房门口剥毛豆的李大嘴看呆了。
“不!不……不是!你……你们!小鹏你啥时候也会飞啦?”
“呵呵,见笑,见笑了。初学乍练,全靠蓉蓉带我飞!”
王鹏非常嘚瑟,这种感觉比用诗词装逼要爽太多了。不过他也不算谦虚,以他的功力,上房都够呛,更别说这样不带烟火气的漂亮身法了。
郭蓉蓉早就把老底全部交待,她的轻功当然不是基础轻功那种大路货,是他爹年轻时费劲寻来送给娘的绝技,凤舞九天。本是注重腿法的一门战斗武技,轻功身法只是其中辅助用的。以郭蓉蓉二重天的实力,极限速度可以拉出两道残影。据说六重天就能短时间滞空滑翔,是全大玄排名前百的顶级武技。
当然,王鹏小贼早早忽悠到手了,只等晋升一重天就能开始修炼。
“大嘴叔,稀粥和鸡蛋羹咋样了?”
“差不多了。现在就吃嘛?”
“嗯。小丫头身子骨太虚,要少吃多餐,完了还要喝药。”
王鹏跟李大嘴搭着话,找来食盒装东西,末了想了想,挖一大勺白糖放进粥里,看的李大嘴心疼的嘴角直抽,想要开口阻止,被王鹏鄙夷的眼神看的闭了嘴。
“大嘴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糖霜,甚至仙人醉,在我这儿不值钱。别整天抠抠搜搜的。你可是我大嘴叔。吃点喝点能花几个钱,可劲儿造,有我兜底,莫要回头让杨家老头看不起。”
说完不等李大嘴反应,与郭蓉蓉手拉手上楼了。
慕秀秀仍旧乖乖躺着,只是身子微微扭动,好像不太舒服,王鹏上前询问,小丫头愣是闭口不言,苍白的枯瘦小脸竟然泛起些许红晕。郭蓉蓉猜到了症结,接过食盒,将不明所以的王鹏赶出房间,勒令他回去自己房间,王鹏只得怀揣着疑问回房了。随后郭蓉蓉小心翼翼的从自己房中拎出个红漆木桶,在杂物间稍待片刻,又拎了回去。
“好了,出来吧。”郭蓉蓉探出脑袋,呼叫王鹏。
王鹏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实在是水流冲击声有点大,就算没练武的普通人也能依稀听到,何况他现在现在比普通人耳聪目明许多。琢磨着必须赶紧安排好,女孩子跟他这糙老爷们可不一样。
慕秀秀之前是饿晕的,中午只进食了一碗米汤和一碗药汤,这会儿已是饿极。难得的是,小丫头没有狼吞虎咽,勺子抡的飞起,却莫名带着点优雅。可见她娘定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从小培养她。
郭蓉蓉在一旁看的满脸心疼,她这辈子就没体会过饥饿的滋味。
王鹏倒是硬起心肠,拒绝了慕秀秀想要第三碗食物的渴求目光。他知道,久饿之人不得暴饮暴食。虽然完全想不起来是哪儿看来的知识点,但应该没错。
慕秀秀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扑通一声跪下,紧接着又发出‘咚’的一声,额头触地。把王鹏听的是龇牙咧嘴,光听声音就觉得疼。
郭蓉蓉被突如其来的的变故吓得反应慢半拍,赶紧上前搀扶,慕秀秀没有推拒,软绵绵的她也没力气推拒,只是嘴里说着:“谢谢!谢谢公子小姐救命之恩!谢谢……”
把小不点重新放回床上,看着明显红肿的额头,郭蓉蓉江湖大姐头的习性发作,大声说道:“秀秀!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下。以后叫我蓉蓉姐,我罩着你!在这大玄国上下,我看谁敢欺负你!”
王鹏知道郭蓉蓉是为小丫头的过往打抱不平,觉得那个狗屁慕容家很可能找慕秀秀麻烦,这才口出狂言想让她安心。可这个傻丫头也是真敢开口,这话被郭家的政敌听去就完了。
纯……坑爹玩意儿!
“嗯,以后别喊小姐,直接称呼蓉蓉姐。她说的没错,安心住下,一切等养好身体再说。有你蓉蓉姐在,天下间没几人敢欺负你。”王鹏上前掖了掖被角,想到刚刚的事,再次叮嘱,“有什么需要一定要说,不要客气。”
慕秀秀是个真小孩,不像王鹏刚来客栈的时候,自理能力和人情世故全部拉满,一点都没委屈自己。
“公……公子……”慕秀秀眼中缓缓浮现晶莹,配合她纯白色的眼球,居然有种异样的美感,好似眼眶内是精工雕琢的玻璃种玉石。
“嗯!你说。”
“那……那……能帮我埋葬娘亲嘛?”
两人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慕秀秀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当然可以,你娘现在在哪里?”王鹏怕触动慕秀秀敏感的情绪,果断答应。
“嗯……应该……在我昏倒的地方,有个茅草屋。”慕秀秀仔细回忆,吞吞吐吐的回答。
“事不宜迟,我马上过去看看。”
王鹏当即打算动身,一刻不敢耽搁。
因为他想到慕秀秀是饿晕的,说明这孩子至少两三天没吃东西了,听她的意思,在饿晕前,她娘就已经死了。那算算时间,死亡时间至少也要48小时了。
根据他前世看法医类电视剧和综艺的经验,冬天户外存放48小时的尸体,应该还没腐烂,但再耽搁一两天就不好说了。
回忆起前世偶尔看过的禁忌画面,他忍不住打个哆嗦,那蛆虫满墙满地的爬……不想了。必须抓紧时间!
“小鹏!等等,我跟你一起。”郭蓉蓉追了出来。
“别!我去就行!这种场合不适合女孩子在场,你陪陪小丫头吧。”王鹏找到斗笠和蓑衣,继续说道:“对了!你去后堂跟玉姐说一声,让她帮忙找寿材店买副棺材,还有其他东西。要是……万一我没找到秀秀她娘,至少也立个衣冠冢。”
这里不比现代,虽是城内,野兽不多,但野狗之类还是有的,加之天寒地冻,食物稀缺,荒地中躺着那么大块腐肉,保不齐已经被叼走了。
客栈放假后,白日大部分时间,佟湘玉会在后堂住宿区守着,冬节期间,没多少客人,故此小伍、小树两个伙计全被安排了夜班。白天她只能自己守着,毕竟洒扫和布草清洗是计件日结的,需要她这个掌柜的清点记账发钱。
佟湘玉又是个心善的,冰冷刺骨的天气浆洗衣被可不是啥轻省活计,会适当补贴几文柴火钱,至于妇人们舍不舍得烧热水,就不关她事了。
此刻已近申时,大部分普通百姓家开始准备晚饭了。王鹏施展轻功赶到孙德旺家,正好碰到他收工,在收拾驴车。
“德旺叔,等等。我这儿有个白活儿,帮帮忙呗!”
王鹏说着递出两粒银豆子,拉尸体是个晦气活儿,起步就要1钱银子,王鹏给2钱是免得被拒绝,而且这会儿正是饭点,不多给些也不合适。
“是小鹏啊!你这是……”孙德旺看到来人只是随意打个招呼,但看到入手的银豆子,立即把刚解开的肚带重新扎紧,“上车!边走边说。”
或许有人要问,为什么不跟平时一样坐船过去,陆路颠簸不说还费时费力。一是坐船上岸后搬动尸身不方便,二是古代讲究阴阳五行,尸体属极阴,水也是阴,古人认为用船运尸体容易尸变或者形成水鬼,对活人和死者都不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尸体是不会上船的。
“小鹏啊!打从认识你,德旺叔就觉得你是个心善的好孩子。唉……这世道。这银子你拿回去。”
路上,王鹏将慕秀秀的事情说给了孙德旺,听的这汉子唏嘘不已。
孙德旺是千金镇土着,家中尚有老爹,膝下有个女娃娃,才四五岁光景,他本人如今也就20出头,估摸着比佟湘玉还要小点儿,只是常年风里雨里的看着显老。
他爹当年是县衙中的刀笔吏,直到老眼昏花,手脚哆嗦才退休回家。现年六十有三,在这时代,60岁以上的老人就算县太爷见了也要先行见礼,被誉为老寿星,代表福报,各种节庆宴席是要上首座的。何况他爹混了一辈子的县衙,方方面面都熟悉。县太爷偶尔还会找来议事。
孙德旺是老来得子,前面三个姐姐均已嫁人,而且嫁的都还不错。老爷子本想培养他读书科举,可着实不是读书的料,加之头胎生了女娃,老爷子也不与儿媳妇为难,只是硬气的婉拒了县太爷帮忙安排差事的好意,愣是买了头驴,让唯一的宝贝儿子赶大车去了,这一赶,到如今已经三年多。
凭借着土着乡亲的关系,还有老爷子的面子,孙德旺赶车的收入不错,手底下这两年也有了一支小车队,可以说垄断了整个东市的陆路货运,唯一的遗憾就是膝下只有个女孩,此后再无所出。这也是老爷子不待见他这个儿子的原因之一,因为他整天宠着宝贝闺女,又心疼妻子,二胎计划始终没动静。
“别!白活儿的规矩我懂。这车架回头搞不好只能当柴烧,德旺叔肯帮忙已经感激不尽了,哪儿能让你倒贴。”
“可……可你这也给太多了。”老实汉子觉得不好意思。
“无事,佟掌柜的性子你也该听说过,此次丧葬费用客栈出了,只要德旺叔不嫌晦气。”
“这……好吧!积阴德的事,怎么会嫌弃。”
“哈哈!德旺叔想得开就好。说起来,许久没见小糯米来讨糖吃了。”
小糯米是孙德旺的女儿,过了冬节就六岁了。非常可爱的小姑娘,王鹏每次碰到都会拿糖罐子逗她。
“天冷了呗!你婶子新制的棉衣非要等冬节才给丫头穿,以前的不合身了。乱跑会着凉。正好,被她娘抓着天天学女红。小指头全是针眼,每天我到家就告状她娘欺负她……”孙德旺提起自家闺女,那叫一个滔滔不绝,眉飞色舞,满脸幸福。
谈笑间,驴车到了茅草屋。王鹏进屋前看到有扇破门,没有破坏痕迹,又特意嗅了嗅,没有臭味,也没有血腥气。这才放心扒拉开破门,昏暗的光线让他稍微适应了好一会儿,墙角厚草垛上静静地躺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