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媛在旁,暗地里羡慕的流口水,嘴上却严肃道:“小草,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莲姨太回去更衣,都粘上蜂蜜了。”
各色蒸糕出炉后,众丫鬟小厮纷纷装盘,接着一个个分散开,打算第一时间送到主子身边。
热闹了大半天的厨房陡然安静。
一双清冷的眸子,透过窗缝打量厨房。
确认没人后,厨房走进个身穿丫鬟服的冷俊少女。
一袭靛青棉布袄子裹着修长身段,腰间束着玄色汗巾子,更显出那截窄窄的腰身。
袄子领口磨得发白,却浆洗得挺括,衬得一段颈子如新雪般白得晃眼。
她脸色有些苍白憔悴,看着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量比起小文还要略高些。
发髻挽得紧实,只用一根木簪别着,额前碎发被寒风撩起,露出两道斜飞入鬓的眉。
偏生生了双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审视,四分冷意,倒像是谁欠了她银子似的。
少女随手找来食盒,匆匆装满蒸糕,快步离开。
临到出门前又折返回来,找到铜壶,装了满满的热水,再次离开。
许是装满水的铜壶太重,她咬牙使劲儿才勉强拎起,面露痛苦之色,却始终一声不吭。
少女纤长的背影快速消失在雨幕中。
那靛青袄子的丫鬟拎着食盒和铜壶,脚步匆匆穿过回廊。她的动作极轻,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仿佛一只夜行的猫。
“站住。”
一道清悦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丫鬟身形一顿,却没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露出半截雪白的颈子:“这位姐姐有事?”
小文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你是哪个院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丫鬟低垂着眼帘:“奴婢是新来的,在偏院伺候。”
“偏院?”
小文疑惑。
“偏院现下就住着李嬷嬷,哪儿有丫鬟?”
丫鬟的指尖微微收紧,铜壶把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李嬷嬷说……明日冬十七,让奴婢来取些糕点。”
小文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李嬷嬷腿脚不便,向来是老林帮忙。”
空气骤然凝固。
丫鬟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平静:“老林手指的伤没好利索,李嬷嬷便寻我帮把手。”
小文盯着她的后颈,突然伸手……
“啪!”
食盒盖子被掀开,蒸糕整整齐齐码在里面,最边上却少了两块枣泥糕。
“偷吃?”小文挑眉。
丫鬟沉默片刻,轻声道:“奴婢错过了饭点。”
小文轻笑:“行,那你跟我去见佟姨太,求个恩典,给你专门安排顿。”
丫鬟终于转过身来,凤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姐姐何必为难我?”
小文这才看清她的脸。
眉如刀裁,眼若寒星,唇色却苍白得近乎透明。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交领处半掩着一道细长的伤疤,像是被利器划过,已经结痂,却仍透着狰狞。
“你这伤……”小文皱眉。
丫鬟别过脸:“前日劈柴时不小心划的。”
小文正要再问,远处突然传来小媛的喊声:“小文,少爷找你呢。”
丫鬟趁机后退两步,福了福身:“姐姐若没别的事,奴婢先告退了。”
说完,不等回应,转身快步离开。
小文盯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丫鬟走路时左肩微微下沉,像是忍着痛,可偏院的粗使丫头,哪会受这种伤?劈柴大多是男仆的活计。
丫鬟七拐八绕,最终停在后院最偏僻的一间柴房前。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跟踪后,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柴房内昏暗,角落里堆着干草,草堆上躺着一个人。
雅墨。
醉心居的头牌花魁,此刻面色惨白,嘴唇干裂,胸前的月白色衣襟被血浸透,已经凝固成暗红色。她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丫鬟放下食盒,跪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的衣领。
一道狰狞的刀伤,两寸有余,从锁骨斜划至腋下,皮肉外翻,边缘已经发黑。
“毒还没清干净……”
丫鬟咬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捏开雅墨的嘴塞了进去。
雅墨无意识地吞咽,喉头滚动几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丫鬟连忙扶起她,轻拍后背:“坚持住,别死。”
雅墨虚弱地睁开眼,瞳孔涣散:“……是你啊。”
丫鬟冷着脸:“不然呢?你以为谁会救你?”
雅墨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宇字组暗桩……果然到处都是……”
“闭嘴。”
丫鬟粗暴地打断她。
“吃东西。”
她掰下一小块蒸糕,蘸了热水,递到雅墨嘴边。雅墨勉强咽下两口,就摇头表示够了。
“周崇的人还在找你,”
丫鬟压低声音。
“王鹏也被盯上了。”
雅墨眼神一凝:“他怎么样?”
“活得好好的。”
丫鬟冷笑。
“倒是你,再不解毒,活不过三天。”
雅墨沉默片刻,突然扯住丫鬟的衣袖:“青鸾……密信……”
名叫青鸾的丫鬟猛地甩开她:“早跟你说过,玄鸟令和密信事关重大,你要是不找王鹏,又怎么会暴露!”
雅墨被她的反应惊到,一时无言。
青鸾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密信现下也在王鹏手里,周崇应该不知道,不然他会直接对王鹏动手,而不是继续找你。”
“不行……”
雅墨挣扎着要起身。
“得告诉他!”
“躺下!”
青鸾一把按住她。
“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雅墨剧烈喘息,伤口又渗出血来:“那密信关系重大!不能落在周崇手里!若事不可为,我……给他唤醒宇字组。”
“你疯了!”
“是我害的他!”
“那也不能唤醒宇字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若只是普通暗桩倒也罢了,宇字组戏巧班一旦动手,所有人都会猜到玄鸟令现世,你想害死他就去。”
雅墨沉默了。
青鸾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道:“你为什么选王鹏?”
雅墨怔了怔,随即苦笑:“机缘巧合,你信吗。”
青鸾嗤笑:“那他可真够倒霉的。”
雅墨闭上眼:“是我害了他。”
“我知道,你找他肯定有其他目的,是不是想让他帮忙破解密信?”
雅墨死了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呵!我就知道,你太心急了。周文彦那个草包整日里喜欢耍小聪明,这次更是间接害你暴露,他有周家护着,你有什么?”
“别装死!之前你说密信破解了一部分,问你具体的又不肯说,现在小命都快丢了,还不能告诉我嘛!”
雅墨睫毛微颤,显然内心很是挣扎。
“罢了!若我死了,拜托你把消息转告给王鹏。”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他!难道你爱上他了?莫非你不顾伤势,执意要来未名园就是想见情郎最后一面?”
青鸾语带讥讽。
“密信上已知的有玄鸟令的真正用法……”
“这谁不知道,说些我不知道的。”
“不!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玄鸟令输入内力可勾连玄鸟印记,玄鸟印须用特制玉针输入内力刺画在身体上,但凡令主有召,玄鸟印便会发热……”
雅墨断断续续的述说着,时不时喘两口气。
青鸾很不耐烦的打断:“你说的这些所有玄鸟卫都知道,不要再废话了。”
“咳咳!输入玄鸟令的内力,必须经过寒香引转换,直接输入内力没用。”
青鸾腾的站直,神色古怪的看了雅墨半晌,冷俊的面庞罕见的透着八卦之色道:“莫非你真的看上那个王鹏了?居然将钥匙和令牌全部托付给了他……原本我只当寒香引是你心爱之物罢了,不曾想却是启动玄鸟令的钥匙。”
雅墨眼皮微抬,给了个白眼,随后将当时的情况脱口而出。
原来一开始她来找王鹏,是抱着观察的心态,看看能不能发展为自己人,如此聪明妖孽的人才,对于破解密信肯定大有帮助,顺便将‘钥匙’找个由头托付给不相干的人,这样以后就算身份暴露,玄鸟令被夺,也能有一线转机。
没想到,王鹏知道侠客行,后又在独处时诈了她一下,把本就因为侠客行有了诸多猜疑的雅墨搞得方寸大失。
为了拉拢王鹏,也为了搞清楚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同时也是为了密信的破解,便约了王鹏私下会面。
当时其实是雅墨自己闹了个乌龙。
原本想给王鹏的信物是自己的随身玉牌,不曾想摸错一块,给了王鹏玄鸟令,后来看他好似认得般,心中一动,想着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而且过几日便会重新拿回,干脆就没要回来。
这两样物事,跟她好多年了,即便知道事关重大,可也不免有些轻忽。
没想到后续计划被周文彦的小动作干扰了。
宇字组暗桩传讯给她,迫使她不得不提前会面,同时方便借用官府的力量保护王鹏。
没想到,过了快20年了,周崇仍旧没有放松对醉心居的监视。
这才导致她的彻底暴露。